2012年5月21日星期一

于浩成被釋放仍然是被關在沒有圍牆的監獄




《新史記》李南友(遺作)




(續前)在囚室中

于浩成被捕,家中無人知道。因為自從他被送進了學習班起,實際上已經被隔離起來。只是在他被捕之後,女兒于紅到公安大學領工資時,發現于浩成的工資已被停發,爸爸也失蹤了。于紅哭著回到家中。
不久,于浩成家又被抄了一次,這一次,于浩成的日記本全部被抄走。

1968年,43歲的于浩成,被投進了有四五個平方米的單人牢房。他就像阿Q被人從土穀祠中抓去坐牢一樣,實在不清楚自己何罪之有?只知道公安部大部分領導幹部都被抓起來了。
失 去了自由,方知道自由的可貴。黑洞洞的不見天日的監獄生活,實在太難熬了。然而,對於于浩成來說,最難熬的就是不讓看書。多年來從事文字工作,養成手不釋 卷的習慣,現在卻經受了嚴峻的考驗。坐牢後除隨身攜帶的一本小紅書外,一無所有。半年後經過多次請求,才恩准他看過期好幾天的《人民日報》。這已經使失去 了自由的于浩成感到巨大的滿足了。從此,他每天一個字一個字的看那已經過期幾天的《人民日報》,他相信自己從未漏掉過一個字,更別說一條消息。然而即使這 樣,一張報紙也很快就看完了。後來,在百無聊賴之際,他忽然想到編些詩句,他記得從很小的時候起,父親就教他吟誦唐詩宋詞。在監獄中,他儘管吟出了一些自 鳴得意的詩句,但“吟罷低眉無寫處”,所以事後大部分忘卻了。現在只有一首《獄中吟》,收入他送去出版的《新綠書屋詩抄》中。但他的《新綠書屋詩抄》手稿 卻被出版社丟失了。不過他告訴我,出版社答應繼續尋找,並交給我一首他寫的步知堂先生原韻的打油詩:“自從被捕離了家,身穿黑衣似袈裟。窗前終日聽笑駡, 世路崎嶇曲似蛇。屈指常把年月算,心事重重亂入麻。何日方得出牢去,重回書齋喝釅茶。”
他當時的要求並不高,只是“重回書齋喝釅茶”。但是一日又一日,沒人過問,沒人提審,只有看守一日3次送來的囚飯。

在秦城監獄,半個月,有時一個月,可以“放風”一次,就是可以在高牆內走動半個小時。但不能同任何人交談,事實上,也無人交談。高牆四周,有碉堡,鐵絲網,有荷槍實彈的看守,真是插翅難飛。
1969年底,黨的九大召開了。人們敲鑼打鼓,歡呼九大的勝利召開。于浩成他們也很激動,他們以為,這一次誤會該解除了。又是一個月,兩個月過去了,仍然沒被提審,只是對他外調的人越來越多了。于浩成決心上書中央,要求中央儘早處理他的問題,並要求與家屬見面。
他夢寐以求的日子終於來到了,一天,突然有4個穿著軍裝的人提審了他,于浩成被帶上了辦公樓的第二層。

沒 有提問,卻聽到一個人吼道:“于浩成,你這個現行反革命分子,不老老實實交代問題,反而趁機翻案。你不要錯誤估計形勢。黨的九大的召開,意味著我們無產階 級專政的進一步鞏固。人民大眾開心之日,就是反革命分子難受之時,你這樣反撲,不僅徒勞,而且是罪上加罪,死不改悔,只有自取滅亡。擺在你面前的,只有一 條光明大道,就是老老實實地交待你的罪行,否則絕沒有好下場!”

提審他的人逼他收回上訴材料,並加以銷毀。
但是這位呆公可不怕威逼利誘。他說:“我作為共產黨員,我有權利向中央提出申訴,要求搞清楚我的問題。既然認為我這樣做是罪上加罪,那好,你們可以將這些材料保存起來,作為我的罪證,好給我加罪!”
提審的人冷笑了一聲,隨即有兩個人衝上來,擰著于浩成的耳朵與胳膊,並用拳頭猛擊他的背部。

“你這個死反革命,太猖狂了!”
于 浩成注意到,這幾個法西斯式的人物,帽子上還閃耀著解放軍的帽徽,多麼奇妙的諷刺,他感到為之奮鬥的理想被玷污了。當年自己也正是戴著這樣的紅星帽徽,到 了延安,後來又調到張家口工作,進了天津城……然而現在,他卻被戴著同樣帽徽、領章的人在毆打,被罵為“死反革命分子”!

于浩成又回到了寒冷的單人牢房,他渾身疼痛,在完全失去自由的牢房中,他回顧了自己的一生所走過的道路,並細細地想了想中國最近幾年來發生的怪事。
過去,看到周圍有些認識的同志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右派分子,他雖然也產生過疑問,然而總不如自己被打成反革命分子,體會來得深刻、真切。中國究竟怎麼了?
1971 年6月7日,于浩成作為中央二辦的犯人,在監獄度過了3年零1個月後,又突然被傳呼到監獄辦公室,這次,雖然沒有稱他為現行反革命分子,然而仍然面無表情 地向他宣佈:“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于浩成,經審查,結論如下:假黨員,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開除黨籍,每月發給30元生活費,送到五七幹校,由革命群眾監 督勞動。”
儘管于浩成覺得冤枉,但事情總算有了進展。

于浩成換去了囚衣,提上了一個小包裹,離開了這 個使他終生不能忘懷的地方。正是當自己失去自由的時候,他才更加體會到自由的可貴。于浩成想起了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名句: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 由故,兩者皆可拋。他決心為自己,也為千千萬萬中國人奮鬥,他明白,一個法律不健全的國家,公民是無法運用法律保護自己的。

沒有圍牆的監獄

蘇聯有個古拉格群島,是專門迫害政治犯的地方。“文革”中發明了“五七幹校”,名之曰是鍛煉幹部的地方,實際上是變相的勞改營。

于 浩成從秦城監獄出來,限令他回家一個月內,整理東西,然後到湖北沙洋公安部五七幹校。他出獄後要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憑監獄的證明,去辦戶口手續,因為在 他蹲監獄時,他的戶口已註銷了。三年多的監獄生活,使于浩成的身心受到極度的摧殘,即使走出秦城監獄,他精神上依舊背著沉重的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假黨員 等十字架。他不過是從那個四周有高牆的監獄,來到了沒有高牆的空曠的無形的牢房。

在別人的吆喝聲中,每天120擔的大糞和井水壓在這位白面書生的肩上,他一步步艱難地向前走去。刺骨的寒風裡,他得下稻田插秧——你是來強迫改造的。

到幹校不久,他接到家信,愛人得了子宮瘤,需要馬上做手術,醫院要求家屬簽字。他考慮再三,才向軍代表提出了請假的要求,然而掌握著生殺大權的軍代表鐵青著臉回答他:“你在這裡要老老實實接受群眾監督,進行改造,不能回家。”
即 使在挑大糞時淌著汗珠還樂呵呵的于浩成真有點被激怒了,大不了再回秦城監獄去,他憤慨的對軍代表說:“你們不讓我回去,如果我愛人做手術出了問題,你們要 負責。”軍代表一聽這話氣急敗壞地嚷:“什麼!你這個反革命修正分子,膽大妄為,抗拒改造,像你這種屬於敵我矛盾的人還有什麼假期。”軍代表沒有完結,又 組織連隊,班組對于浩成進行批判。但是這位被人稱之為呆公的于浩成從來沒有在強權下低過頭。一次他以戲謔的心情抄了晉人嵇康《太歲箴》中的四句話:“刑本 懲暴,今以脅賢,昔為天下,今為一人。”這位呆公端端正正地抄好,傳給周圍的知友們看,大家相對一笑,心照不宣,歷史畢竟不是永遠由少數獨裁者書寫的。但 也有人勸于浩成,這個字條萬一落到軍代表和自稱“無產階級革命派”的人手中,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于浩成也提心吊膽了多日,後來看看沒有動靜,也就放心下 來了。
1971年“九一三”事件,林彪一夥垮了台,儘管中央有紅頭文件下達到每一個街道老太太,但是于浩成沒有權利聽取這些文件的內容。可 是他逐漸發現林彪的名字從報導上消失了,題有林彪語錄的大標語牌也逐漸被拆毀了。那批專門以整人吃飯的人,氣焰也沒有以前那麼囂張了,這位呆公猜想到,那 個最最親密的戰友和接班人,大概有問題了。
又過了一個時期,幹校領導通知于浩成回北京,中央二辦專案組向他宣佈,過去將他定為“敵我矛盾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的結論是不對的,于浩成同志的錯誤是屬於工作中的錯誤。此外,還給他補發了幾千元錢的工資,但是黨籍仍然沒有恢復,工作也仍然沒有分配。

(新史記》第5期)


没有评论:

明鏡關注點

明镜博客 » 时事

明鏡歷史網

明鏡網

明鏡十大热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