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說﹕「屋漏偏逢連夜雨」,當房子沒有修好,一旦接連下雨,就注定狀不斷。這句話很可以用來形容今天台灣的軍方狀。
今天台灣的軍方狀不斷,最重要的為﹕
(一)軍方並未轉型﹕台灣的軍方非常政治化,講究對一人一黨的效忠,在法哲學上,視軍人和國家為一種「特別權利關係」的團體,因此軍隊是個和一般國民不一樣的團體,因而使得軍方成了一個封閉的族群,它以機密為理由做事不讓人知道,久而久之,軍隊已成了秘密團體。舉例而言,近年來有個著名的江國慶案,他是個義務役的士兵,他的部隊發生了一宗強姦殺人案,這個案子和他完全無關,但這個案子由保防官來辦,卻誣陷他是兇手,並以「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種邏輯,將他屈打成招,定罪後很快就被槍斃,由於江的家屬不服,一直追查此案,最後終於確定他是被刑求逼供所冤死。如果不是他的家人鍥而不捨的追查,此案根本就不會被人知道。台灣義務役的士兵在部隊裏被整死的應當有相當多宗,因而在台灣已視服義務役為畏途。
(二)近年來兩岸和平,部隊已出現「不知為何而戰、為誰而戰」的認知錯亂。部隊士氣極低,演習打靶打不準,試射飛彈射得失去了方向;軍艦上的官兵在聚賭,種種情都不斷出現。由於士氣不高,表面上在軍紀上即大做文章,這也是近年來軍紀愈嚴、士氣愈低的原因。
(三)由於時代改變,台灣的職業軍人已成了沒有地位的一群人,職業役幹部欺侮義務役士兵的事件時有所聞,軍中因此而出現一種奇怪的「虐他文化」,志願役的官員和士官欺侮義務役的士兵已成了常態。
因此,最近7月3日,一個志願役的士兵洪仲丘在部隊裏被整死的案子,它會鬧成一個大案,8月3日甚至會有25萬群眾上街,也就不難理解了。那是群眾對軍方長期不滿的一次總爆發。由於25萬人走上了街頭,它已形成了極大的壓力,於是上個星期,台灣遂出現了許多變化﹕
馬英九打錯算盤
——馬英九原本還以為洪仲丘案很容易擺平,因此國防部長高華柱曾主動請辭以示負責,馬英九決定「不必辭職」,但25萬人上街,卻顯然嚇壞了馬英九,他遂在群眾壓力下,立刻叫國防部長高華柱下台,並同意將《軍事審判法》修正,回歸一般司法。馬英九的算盤是,叫國防部長下台,群眾的憤怒當可減輕。馬英九叫高華柱下台,他的親信楊念祖出任國防部長,馬的權力可以擴大到軍方,他不但沒有輸,反而有賺。
——但人們都知道,政治上一個領域的權力鬥爭一旦開始,就會一直發展下去。馬英九任用他的親信楊念祖為文人國防部長,楊念祖是個學者出身的人,他和美國的軍情局關係密切,是馬和美國特務系統的聯絡管道,楊念祖的出掌國防部長,軍方的正統派當然不能接受,於是楊念祖的抄襲風波立即引爆,楊念祖這個部長只幹了6天就下台,已開台灣有史以來最短命部長之紀錄。
楊念祖在6年前具名主編出版了一本《決戰時刻》,其中他自己寫了一篇文章,但這本書其實是台灣前軍情局官員廖文中所主編,廖也七拼八湊出了那篇楊念祖署名的文章。而那篇文章乃是美國學者費雪(Richard Fisher)所寫,中國大陸一本雜誌翻譯,廖文中則將那個譯文抄來冒充,像「信息」這個字,台灣的習慣用法是「訊息」或「資訊」,它都「信息」照抄,由此可以看出楊念祖是個學術紀律極差的學者。他的這個抄襲事件,以前似乎就已被人發現,但以前他只是國防部副部長,因此也沒有人去追究,他遂能幹了3年11個月國防部副部長。但自從洪仲丘命案發生後,情卻已大為改變,洪仲丘案發生時,高華柱恰好出國,由楊念祖當家,如果按照常理,應該負責的是楊念祖而不是高華柱,但誰也沒想到,對洪仲丘命案處理得一塌糊塗的楊念祖居然沒事,反而鬥垮了高華柱,自己成了部長,於是他一發而為國防部長後,「倒楊」的聲音就在軍中開始了,他的陳年老案抄襲風波立即出現,他的抄襲風波以前無人理會,但他現在已是部長,抄襲風波當然成了大案,他也知道事態嚴重,遂於8月6日宣布請辭,他的部長只幹了6天而已。
一個洪仲丘命案,先後已有兩個國防部長下台,除此以外,還牽動出軍方人事的大調整,8月7日,台灣宣布參謀總長嚴明出任國防部長,國防部副部長高廣圻出任參謀總長;8月9日,陸軍司令李翔宙申請裸退被慰留,副參謀總長嚴德發出任國防部副部長。
台灣軍方人事大調整,其實是有內鬥的。自從洪仲丘案發生後,真正應該承擔善後責任的是楊念祖,但他不願負責,只是叫陸軍自行負責,並將上級責任推給高華柱,自己撿便宜,等到事情鬧大後,他則想藉機把陸軍司令李翔宙幹掉,由於李翔宙為下任參謀總長熱門人選,所以「二嚴」嚴明和嚴德發兩人也合作「倒李」,只要倒李成功,他們都升官有望,這也是李翔宙兩度請辭,要求裸退,也公開表示不願退休後出任戰略顧問的原因。這也就是說,洪仲丘案其實在軍中已引爆一波權力鬥爭,楊念祖看起來已鬥爭獲勝,但在軍中已造成「倒楊」風潮;陸軍司令李翔宙被鬥得火大,已放話不想再幹,由於軍中許多大老反對馬對此事的處理態度,由於馬害怕軍中大反彈,只好慰留李翔宙。一個洪仲丘命案,許多人在亂局中升了官,但洪仲丘案如果最後只是找幾個低階軍官負起責來,到時候民憤難平,如果白衫軍再起,屆時軍中恐怕又有人要倒霉。洪仲丘案事實上已把台灣混亂,沒有人敢負責的亂象呈現無遺,軍中人事風波只不過是亂象之一而已!
南方朔 《亞洲週刊》主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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