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9日星期四

胡平:从我阅读胡适的经验谈起(下)

——纪念胡适先生逝世50周年



在上一讲,我讲到知青中的持不同政见者,绝大部分仍然以马克思那套体系为依据。原因之一是,在当时,我们所能接触到的非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资源实在太少了。在同代人中,我的思想要算走得远的了。那时,我对马克思主义已经产生了深度的怀疑。我进而认为,没有谁能垄断真理;就算有人发现了客观真理,也应该允许别人批评,也不应该强加于人。由此,我越来越感到,比判定什么是真理、什么是谬误更重要的,是思想自由,讨论自由,言论自由。

胡适倡导个人主义。胡适说:“现在有人对你们说‘牺牲你们个人的自由,去求国家的自由!’我对你们说:‘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把自己铸造成器。方才可以希望有益于社会”。胡适还引用挪威剧作家易卜生的话:”世上最强有力的人就是那个孤立的人!”“有的时候我觉得全世界都象海上撞沉了船,最要紧的还是救出自己”。

我们那一代,从小就被灌输集体主义,个人主义被视为万恶之源。那时候,我们写文章写思想汇报,总是被要求检讨和批判自己的个人主义。这使我隐隐地感到压抑。如今读到胡适对个人主义的大力伸张,痛快淋漓,正中下怀。

知青生活仅仅过了一两年,原先的那种天真的理想主义就迅速地消退,很多知青都陷入迷茫陷入消沉。我和我的几个好朋友则互相鼓励,我们常常会提起胡适的那两句话——“把自己铸造成器”,“救出自己”。

接下来,整个社会的气氛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成都人开始流行一句话,叫“新生活,各管各”。我觉得这样只顾自己也不算健全的个人主义。个人主义不是只涉及我这一个自我,而是涉及每一个自我。就像言论自由,我能自由地说出我想说的话,这还不算言论自由。所谓争个人的自由,应该是使自由成为普遍的权利。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所了解的胡适,都只限于一些只言片语。一直到1978年秋天进入北大,我才第一次读到了《胡适文存》。读后竟有些失望:胡适的主张和观点都很好,可是他给出的论证未免单薄,不够深刻不够透彻。

最后,谈一谈胡适有关容忍的议论。

胡适在晚年引用他母校康奈尔大学一位教授的话--“我年纪越大,越感觉到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胡适说:这句话是“一句不可磨灭的格言”;“有时我竟觉得容忍是一切自由的根本,没有容忍,就没有自由”。

依我之见,其实,容忍与自由说的是同一件事;或者说,是同一件事的两个方面。

以言论自由为例。我们知道,言论自由,主要就是指少数的持不同意见的自由(罗莎.卢森堡的名言:自由总是异议者的自由);所谓保障言论自由,就是保障少数持不同意见的自由。然而,少数既然是少数是弱势,因而单凭自己的力量就不足以保障自己;这就需要多数的容忍,需要强势者的容忍。没有多数的容忍,没有强势者的容忍,就没有少数的自由,就没有弱势者的自由。

如此说来,所谓争取自由,首要的还不是尖锐地抨击时政,尖锐地批评统治者;也不是为民请命,代表多数老百姓去讲话;甚至也不是某些人理解的启蒙,即把自己认为正确的某种特定的主张或意见告诉大家,去赢得多数的赞同。真正重要的是,首先要让大家学会对各种不同意见的容忍和对异议者权利的保护,学会“我虽然反对你的观点,但我坚决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综观20世纪的中国思想界,胡适的思想或许不算最深刻,但算得上最正确。在那风云激荡,人心变幻的年代,他对自由民主理念始终如一的坚持,尤其难能可贵。在今日中国,自由民主仍是未竟之业,纪念这位伟大的自由主义思想家更有着特殊的意义。

作者:胡平,原载:R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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