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3日星期五

漢語微妙之處很難用別的語言表達



《明鏡月刊》記者 高伐林



“不少讀者說我的文字散發著一種‘巫氣’,在我的作品中確實有超自然、超現實的成份——有些人的作品中的神秘色彩是後天刻意追求的,而我筆下的宗教性是與生俱來的。我總是感覺,冥冥之中有什麽在注視著我。”2011年11月10日,中國著名女作家徐小斌,接受《明鏡月刊》記者高伐林的專訪時這樣說。

徐小斌是應美國亞洲協會(Asian Society)的邀請,專程前來紐約參加“中印對話”(The "Chindia" Dialogues)的。她和哈金、蘇童、余華、查建英等來自中國的作家、學者,就文化的商業化、婦女和詩歌等十個問題,與一批應邀前來的印度作家、學者交換看法,探索文學和藝術在加強兩國關係、兩國同世界其他國家關係上所發揮的重要作用。此前她和蘇童曾在哈佛大學演講,得到好評。



中國女作家徐小斌



明鏡:你來美國很多次了,這次又來參加“中印對話”,你的小說也翻譯成了多種語言介紹給別的民族的讀者。這方面你體會到不少甘苦吧?

徐:考究的語言,象徵,隱喻……都很難介紹給另外一種文化的讀者。西方市場看我的作品,有人就認爲,不需要文字那麼考究,一考究難度就更大,翻譯不出來。這時常讓我感到猶豫,我恰恰是喜歡推敲語言、將文字的張力發揮到極致的。

這裏面有翻譯的問題。西方的作品到中國,有翻得好的,也有不好的。像莫里亞克的《愛的荒漠》,我覺得翻譯得特別精緻:“她是一個永遠對於周圍的人不屑一顧、而對不可企及的人充滿渴望的人”——多麼精彩!現在英譯中的水平在下降,獲諾貝爾文學獎的耶利內克,小說《鋼琴教師》(Piano Tercher)翻譯就很差。如果不是因爲我先看過電影——電影獲得了三項戛納大獎,我看了七遍!——讀小說簡直無法卒讀。

而中翻英就更難了!漢語的那種微妙、豐富、細膩之處,很難用別的語言表達出來。像余華,早期那些先鋒派的作品寫得很好,我很喜歡,但是他在西方馳名的,還是《活著》與《許三觀賣血記》。

要不,我就改弦更張,用很大眾化的語言,講一個中國底層的故事?但那恰恰是我所不喜歡的——更準確地說,是我寫不了的:《活著》與《許三觀賣血記》這些題材,我覺得寫得很好,但我寫不了啊。那天在聯合國的書會上,有人對我說,特別希望您能關注底層婦女、弱勢群體的命運,寫出《被侮辱與被損害的》那樣的作品。我只能說,我還沒有考慮。

明鏡:可能不斷有讀者或者評論家向你提出類似這樣的期望吧。
徐:是啊,可我寫不了、寫不好啊。我最想寫的,是關於愛的、帶有某種神秘色彩、表達人類內心深層最隱秘的東西。

明鏡:你的作品,是否在翻譯中遇到過難關,你的某些精心構思、你很看重的某些細節,卻很難介紹給其它族裔的讀者?
徐:有啊,今年美國西蒙·舒斯特出版公司出版我的《敦煌遺夢》,就很費了一番周折。你看,他們的編輯看懂了你說有點難讀的《羽蛇》,卻說看不懂《敦煌遺夢》!真讓我大吃一驚。這部作品應該很容易讀懂啊!

原來,跟我採取的結構有關:我在每一章的第一小節,都引了一段文字,比如說第一章的第一小節,寫的“如來”,我表達的意思是,同是佛教,教義來源是相同的,但是不同的教派,可能完全對立的。我們上小學,算術老師就教育我們:非同類項不能合併。所以我講如來就如宗喀巴所說,是一束“五色之光”。我這第一小節,與這一章的內容隱隱呼應。但是編輯就堅持要刪掉這第一節——如果刪掉,就與其它一般小說沒有什麼區別了!

第二章第一節,是“吉祥天女”,第三章第一節,是“俄那钵底”也就是“歡喜佛”,第四章第一節,是“觀音大士”……佛教門派很多,顯宗、密宗、禪宗、淨土宗……禪宗說:佛在心中,我心即佛;淨土宗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些都包含了很豐富的精神內涵,這些東西要都刪掉了,就少了內在層面。我和我的版權代理久安堅持我們的看法,但最後還是刪掉了一些。


由西蒙·舒斯特出版公司出版的徐小斌《敦煌遺夢》英文版封面。


骨子裏確有一種貴族精神

曾有人說,中國沒有貴族精神,要三代以後才有。有人就反駁:《羽蛇》裏面不就有一種貴族精神?——中國老把“富”與“貴”這兩個概念混為一談,其實不是一回事。法國波旁王朝那一批暴發戶多有錢啊,但他們仍然羨慕沒落貴族的那種精神氣質。我的骨子裏也可以說血液中過去確實有一種貴族精神,當然現在也被侵蝕了——這也是我寫《煉獄之花》的動機之一:我自己也就是這樣的,經歷過煉獄一般的人生之後,自己以為我還是我,其實已經不可能回到原來的我了……

明鏡:你身為體制內的編劇,但不寫電視劇,主要寫小說,難道不感到有壓力嗎?
徐:沒有感到有壓力,我是用錢換自由:只拿底薪,不掙編劇的錢。再說我也並不是不寫影視啊,这一代人里我是最早“觸電”的,當初我拿到《弧光》的編劇稿費之後,劉恆的《伏羲伏羲》才改成《菊豆》,但後來劉恆、王朔他們和影視的合作一直沒有中斷,我卻因為一直不太會處理原作與影視的關係,遠離影視很長一段時間。

到目前爲止,只寫了兩部長的電視連續劇。都是原創。原創是底線。一個是《德齡公主》30集,一個是最近的《虎符傳奇》30集——原來叫《如姬》,我對春秋戰國那段歷史很感興趣。我的電影《敦煌遺夢》剛剛寫完,香港投拍。

明鏡:你體會寫小說與寫影視劇本有什麽不同?
徐:小說是個人化勞動,但影視就是集體結晶了,環節那麽多,效果嘛,就是遞減。

明鏡:若只從編劇的角度看呢?
徐:我寫小說,有個得天獨厚的條件,因爲我從小就愛畫畫兒,所以寫小說時,眼前也出現畫面,有評論家就說我“善於營造氛圍”,這就與寫影視作品比較吻合。
有人說寫不了影視劇本,太難!可我覺得,寫影視劇本比寫小說容易多了。有人像劉恆,寫小說,寫劇本,都是好手,甚至還能寫話劇、歌劇——我可不敢嘗試歌劇,我知道自己能幹什麽,不能幹什麽。去年有人推薦我寫反映辛亥革命的本子,說在國家大劇院演出,我說我可寫不了!(明鏡月刊》第25期)


《明鏡》月刊 第30期

http://www.pubu.com.tw/periodical/13250?apKey=fedd22f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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