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23日星期一

老外眼中越來越寂寞的北京

  《明鏡月刊》記者王凱/由於不希望像一些人白天高呼保存文化,晚上卻回到華麗的住家,梅爾放棄了高樓大廈中的公寓,在2005年搬到胡同,希望體會當地人的感覺,也希望能親眼見證正在消失的北京。


  談到老北京文化,胡同是不可忽略的元素。雖然在胡同中的生活仍舊相當“傳統”——沒有室內衛浴、沒有暖氣,但濃厚的人情味卻是高樓大廈的生活無法比擬的。美國作家梅爾(Michael Meyer)花了兩年時間,深入探索胡同的人事物與文化,與當地人建立起深厚友誼,同一時間,也見證了胡同在北京現代化工程中,逐漸退出舞台的一幕。

正在消失的北京胡同


  唯一住在該區的外國人

  生長在美國明尼蘇達州的梅爾,因緣際會下前往中國,待了超過10年的時間。其中最特別的經歷,要屬住在北京天安門附近大柵欄(當地人讀音爲“大石爛兒”)裡的四合院。梅爾的第一部著作《老北京的最後歲月》(The Last Days of Old Beijing: Life in the Vanishing Backstreets of a City Transformed),寫得就是大柵欄胡同生活的點點滴滴。

  雖然《老北京的最後歲月》聽來沈重,但書中卻處處展現幽默,以一個外國人的獨特眼光發掘胡同中有趣的小事物。梅爾的風趣,可從他與《明鏡月刊》分享故事時的生動講述,以及故事本身的切入角度看出。

  “一開始,他們警告我住在這裡(胡同)不安全,我說,我住在北京這麼多年了,打架等等事情都看過,自行車就被偷了三輛,應該不會更糟到哪去。”梅爾對《明鏡月刊》表示,他在2005年的8月提出居住在大柵欄的申請,遲遲未通過審批。他得不斷說服對方,1個多月後,終於住進了大柵欄的胡同中。
  其實一開始,梅爾並非將中國當成他的優先旅居國。梅爾的家鄉離明尼蘇達首府不遠,就讀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時,本想成為西班牙語老師,因此當他加入美國和平工作團(Peace Corps)後,原希望到一個能讓他說西班牙語的地方,只是事與願違。1995年,一句中文都不會說、甚至不會用筷子的梅爾動身前往中國四川,但也就此開啟他一段多彩多姿的生活。

  梅爾在獲得美國勞威爾·湯瑪士獎(Lowell Thomas Award)旅遊寫作獎後,於1997年抵達北京,住在京西北郊區,但經常進入市區,能感覺到北京市容的轉變,也埋下他撰寫《老北京的最後歲月》的種子。由於不希望像一些人白天高呼保存文化,晚上卻回到華麗的住家,梅爾放棄了高樓大廈中的公寓,在2005年搬到胡同,希望體會當地人的感覺,也希望能親眼見證正在消失的北京。

  胡同中人情味濃厚

  梅爾對《明鏡月刊》表示,雖然搬進去之前公安曾警告他當地不安全,街上的標語也提醒居民把窗戶關好、門鎖好,但他住在胡同的兩年中從來沒丟過東西,不要說自行車,連先進的電子產品都沒被偷過,因為鄰居之間彼此都認識,也都會互相照應。
  而住在胡同中,也明顯感覺到與住在公寓裡的差別。梅爾的鄰居有5万7000人,一半為農民工,一半為當地人,他是該鄰區中唯一的一位外國人。梅爾租的住房,月租費美金115元,只有兩個空間,一個是臥室、一個是工作室,都非常狹小,房內冬天沒有暖氣。真要取暖的話,得燒不小心就會導致意外的煤炭,夏天沒空調,也沒有自己的衛浴設備,還好房中有網絡,讓梅爾覺得自己仍身在現代社會中。

  雖然居住上有些不方便,但胡同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卻是住在公寓時不能比的。梅爾對《明鏡月刊》表示,住公寓時,即使已經過了兩年,他還是不曉得住在隔壁的人是誰,但住在胡同中,人與人的距離很近,互動頻繁,大家守望相助,非常有人情味、心中感到非常溫暖,這樣的感覺,讓他每次回到美國都還會感到寂寞。

  與梅爾共享一個小院子的“大娘”,是一名80歲的寡婦,胡同中的人情味,在大娘身上展露無疑。大娘的丈夫為國民黨軍人,1949年之後離開她。她獨自撫養兩個孩子長大,自1960年代開始就住在梅爾旁邊的一間小房裡,是梅爾胡同生活中的重要人物,也是梅爾著作一開頭就提到的人。大娘總端著餃子,不敲門就直接闖進梅爾的小屋中,要他吃完飯再去教課,所以梅爾後來乾脆不鎖門,大娘也總叨唸著梅爾該成家立業,不時關心梅爾的生活。
  身為歷史學家的梅爾,不希望僅是成天在外頭找人攀談,因此他找了份義務性質的工作,在煤市街小學教4年級至6年級的孩童英語,由於教室是鄰區中最高的建築物,因此從教室望向窗外,景色一覽無遺。有一次,梅爾指著某個建築,問學生認不認得,學生們搖搖頭,梅爾訝異地說:那是天安門廣場啊!沒想到,不認得天安門廣場的學生,有一天在看到大大的金色拱形時,異口同聲說:那是麥當勞!梅爾笑稱,只能說麥當勞的公關做得太好了。

  北京正成爲一座寂寞城市

  不過,胡同的純樸生活,在拆遷行動下逐漸模糊。老舊建築被移為平地,成為馬路拓寬、購物中心、高樓大廈等新穎建築的地基。梅爾對《明鏡》指出,自從北京贏得奧運舉辦權後,老北京正在消失。大柵欄經過幾個朝代以來的發展,是舊北京城外繁華的商業區,餐館、茶館、店鋪聚集,但當梅爾與當地人一同吃飯、看報時,也會跟周遭的人一樣,關心著貼在牆上的拆遷告知書。

  大大的白色“拆”字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刷在建築物上。有天早上梅爾醒來,聽到外頭有嘈雜的聲音,還以為自己住的地方要被拆了,但只是工人在上新漆。對方說,奧運要到了,來不及拆,所以只好先上漆,把外觀改頭換面一下。
  梅爾解釋,胡同中的人並非不希望搬進更好的住家環境中,人們都喜歡新公寓,但當地人留戀的是這個社區/社群,而且新的住所不見得交通方便,獲得的補助金也不見得令人滿意。例如住在梅爾隔壁的大娘就不想離開,她雖然一個人住在胡同中,但左鄰右舍都會給予幫助,她害怕搬到新環境後,不知道去哪買東西、不知道如何過大馬路,大娘也害怕坐電梯,可惜她沒有選擇權,最後仍搬進了17層的高樓。

  胡同消失,也等同北京活歷史文化的消失。梅爾對《明鏡》表示,最好的情況當然是把胡同留下,但改建新的建築物,不只是市容上的改善,也有實質經濟上的幫助,否則胡同的房租低廉,因此也有其兩難處。不過,梅爾也肯定胡同中蓬勃的小生意,能讓人養家活口、過上更好的生活,有的甚至讓誕生出中產階級。
  北京的拆遷計劃從1992年就已展開,缺乏政府補助的居民,獲得收入的方式就是把土地權賣給開發商。雖然在金融海嘯時,開發商由於資金不足,暫緩了拆遷的步伐,但趨勢未變,許多地方都變成商業區、大樓,北京正轉而成爲一個寂寞的城市。

  梅爾對《明鏡》指出,其實不只是北京,包括上海、 台北、香港、紐約,都有保存傳統文化與都市建設之間的矛盾與衝突,這些經歷轉型的城市,都由市場力量來推動這股轉型,所以如果希望北京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是不切實際的,畢竟整個中國都變化得相當快。
  梅爾認為,未來的北京會像倫敦、巴黎一樣,僅有一小部分的歷史地區被保留。不過歷史文物的消失也或多或少影響到一個國家的文化傳承。拆舊建新後,人們能在舒適的環境中休息,但也抹殺的了它歷史價值,下一代的人只能在照片中見到它的模樣,至於那股傳統氣息,更是無法親自感受到。

  不過,梅爾也不希望《老北京的最後歲月》是本令人難過的書,他並非要大力反對拆遷,而主要是希望紀錄胡同裡的人事物。除了大娘外,梅爾也描述了家裡養鴿子的學生小劉、開刀削麵館的退伍士兵老劉、收垃圾的老王等等,每個人都有一段精彩的故事。
  梅爾在2009年獲得懷丁作家獎(Whiting Writer's Award),並取得紐約公共圖書館Cullman學者與作家中心獎助金,目前他正在撰寫第二本書《在滿州》(In Manchuria,暫譯),描述在中國東北經營有機稻米農場的家庭。梅爾表示,那裏也是他感興趣的地方,他在那花了許多時間,這本書將結合歷史故事與報導文學,預計2012年完成。(《明鏡月刊》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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