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8日星期三

父親說:林彪對“文革”看法跟毛澤東完全不一樣


現代荊軻:回憶我的父親周宇馳(5)

向紅


《新史記》編者按:本文係作者提交給北京“九一三”40週年文史研討會的書面發言。
作者向紅是周宇馳的女兒。據“維基百科”等資料:周宇馳(1935年-1971年9月13日),河北樂亭縣人,曾任解放軍空軍司令部辦公室副主任,是“林彪 反革命集團”主要成員之一。1971年9月13日,在林彪乘坐的三叉戟飛機起飛後,周宇馳、于新野及李偉信在北京沙河機場乘直昇機出逃迫降,周宇馳及于新野開槍自殺身亡。


很 多人描述過那一夜,都會使用“驚心動魄”一詞。我不會,因為當時我在廣州上學,沒有和家人一起親歷北京那一夜。但從他們的描述裏,我聽出父親除了一如既往 的“忙碌”、“疲勞”,也聽出了沒有過的“緊張”、“情緒低沉”,但至今我都想不好用哪個詞去形容家人面前的父親,因為他不是“黨辦的周副主任”,他只是 一個同時兼有兒子、兄長、丈夫、父親身份的普通人。接下來的40年裏,這種痛徹心扉的感覺揮之不去。

9月10號,接到我父親拍去“母親病重”的電報的二叔,帶著三歲多的女兒從外地趕到了我家。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父親已經常常忙得夜不歸宿了。但那天晚上,我父親特地回來見他,神態很正常。

二叔問他,媽沒病呀,你怎麼拍電報說媽病了?
他 說,最近要開九屆三中全會,開四屆人大,這是一個權力再分配的會。江青、張春橋要整軍隊這些人,形勢比較緊張,北京是個火藥桶,我因為和林立果的關係,已 經捲到他們的糾紛裏去了。今後我就顧不上家,也顧不上管媽了,你把媽帶走,以後你要多照顧弟弟、妹妹們。這個“他們”是誰,當時二叔沒問,他知道搞政治的 人,忌諱別人問。

二叔問:我什麼時候走?我父親說,不著急,先在北京玩玩,過兩天再走。還說:你不用惦著我們,我們跟林副主席到廣州去。家裏你想拿什麼就拿,有獵槍嘛,你拿走。他知道自己弟弟的愛好。

二叔看他情緒一點也不緊張,就像平時的樣子,也沒覺得情況很嚴重。他倆談話時間很短,談完他就走了,看來是專門回家跟弟弟交代怎樣安置母親的事情來了。

9 月12號晚上我父親又回來了,他跟二叔說,你和媽準備準備,收拾收拾東西,明天早上有人給你們送車票來,把你們送到車站。我們也收拾東西走,去北戴河,然 後和林副主席一起去廣州。說著他把家裏所有的積蓄大概有三千元,給了二叔,說是讓他以後用來照顧老母親。後來二叔被辦班時,這筆錢都被搜走了,同時被搜去 的還有一塊林立果送的勞力士金錶,據說世界上只有60隻,至今都沒有歸還。

我哥哥和弟弟聽說要去北戴河,很高興,因為能見到林副主席了。
接著他告訴我奶奶:媽,我睡五分鐘,你叫我。看上去他很累了。

我父親和我媽媽收拾東西時,二叔不放心,怕眼下這事是因為軍隊之間的派系鬥爭鬧的,就過去問他:到底怎麼回事啊?他說,你不要問。二叔還是問他:主席的態度是怎麼樣?是不是支持你們呢?
他衝口而出:都是他搞的!

二叔是他們兄弟中唯一的大學生,1957年一上大學就趕上“反右”,所以歷來對政治沒興趣,淡泊名利。這在我父親看來屬於政治上不要求進步,以前哥倆碰在一起就經常辯論。
1969年九大以後,二叔來北京出差。後來他告訴我:那次我想打聽一下對知識分子的政策,和你爸談到政治上的、國內的、文化大革命的事情——

我問他:國家這麼搞,不是胡來嗎?
他說:都是主席搞的。
我問:將來怎麼辦?
他說:他搞的,將來他負責嘛。
我問:你對像章感興趣嗎?
他說:不感興趣。
我又問:將來林副主席上台是什麼政策?
他說:搞經濟建設,搞科學技術。
我問:對知識分子什麼政策?
他說:將非常重視知識分子。他根本不同意毛澤東(文化大革命)的觀點,……但是誰給他(指毛)提意見他打倒誰,就整誰,像彭德懷、陳毅……江青和張春橋歷史上有問題。

我父親告訴他,有一次他和我媽媽到林彪家裏去看了兩個電影,其中有一部是蘇聯電影《祖國在召喚》,講的就是國家建設需要知識,國家需要知識分子。
二叔的話,讓我想起“調研小組”的一位叔叔也跟我講過,我父親跟他們講過,林彪對“文革”的“看法當然有,跟毛澤東完全不一樣。林說……馬上改革!”

“九一三”事件之後傳說毛家灣有一書法條幅:勉從虎穴暫棲身,說破英雄驚煞人。我不知道父親講的是不是真的,也可能是出自於林立果之口。這些話雖然聽了真會“驚煞人”,但仍然使人感到那麼有希望,那麼真實,那麼好!

此時,他只有安慰哥哥說:咳,這都是階級鬥爭嘛。
我父親聽了情緒有些激動,他反駁道:什麼階級鬥爭?他們完全就是整人!爭權奪利,整人!你知道嗎?中國有多少人是冤枉的,是被他們整死的!?我父親接著說,我已經登上歷史舞台,我是下不來了,只有盡力去幹了!
二叔聽了他的話,知道哥哥這回真的是捲進政治漩渦裏去,想出也出不來了。

我媽媽在旁邊一邊收拾一邊也說,他們都想打倒(指林家),想把林家斬盡殺絕!
我父親接著我媽媽的話說:他們也好不了,將來也會有人收拾他們!
我媽媽又補充了一句:他(指毛)聽江青的。

我 媽媽是個醫生,是個非常本分、老實到木訥的傳統女性,家都交給婆婆管;她很信任我父親,也從來不過問我父親的事情。可能是因為我們和父母一直是傳統的子女 與長輩的關係,從來也不交談這些政治上的問題,也沒見過他們彼此之間交談。我聽了二叔的描述,很難相信他講的是我媽媽——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也明白這些事 情了?我很震驚,但二叔的話我是相信的,暑假時父親不也給我打“預防針”了嗎?他要是不跟我媽媽“交底”,我媽媽怎麼跟他走呢?

就在那個夜晚,他們的幾番交談揭開了中國紅色鐵幕最深的一角,揭示了一個涉及國家的最高機密。多年來,它猶如悶雷一直在我心頭滾動。(《新史記》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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