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5日星期六

向權勢說真話 一起來做個「現狀攪亂者」

先來說一個小故事。

我有位同事,要坐火車出差。進火車站的時候,他被一個警察攔住了。這位同事雖然個子並不強壯孔武,但臉上留了一把落腮鬍,興許是這把鬍子讓警察隱隱覺得他不是個「好人」,便攔住要查驗他的身分證。

此時,換了你,會怎樣做?

雖然心裡有小小的不爽,還是乖乖地放下行李,從皮包裡掏出身分證,交給警察。——是,多數人都是這樣做的。我也不例外。

但我這位同事不是。

他說:「要看我的身分證可以,但是我要先看你的證件。」

這名警察,沒想到有人會提出這樣「非份」的要求——他壓根兒沒有想到,會有人要查驗他作為一名警察的證據。雖然他們早有規定,在執勤的時候必須出示證件,否則你有權拒絕他的任何要求。但是在這塊土地上——或者說,在火車站進站口,這名警察多少年都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所以,如你所知,這名警察沒有攜帶證件,他也無法出示證件。

這名警察代表了我們生活裡一貫以來的威權。威權的特點在於,它無法接受任何人的挑戰、蔑視、質疑——至少表面上是如此。於是該警察勃然大怒,我的同事卻不依不饒。「今天你不給我看你的證件,我是絕不會給你看我的證件的。」

吵鬧聲引來了警察的上司。上司對此也無轍,只好讓我這位同事走了。

看起來,在這件事情上,我的同事已經勝利了:他已經達到了不出示證件的目的。但我同事不是止步於此,出差回來後,他向警察局上級機關一次次打電話投訴。最後,警察局的上司,與那名警察一起,來到我們單位當面向這位同事道歉。

這件事,在別的國家或別人看來,可能只是一件小事。太微不足道,太正常不過。然而在我們這裡,卻引起不小的轟動。少見多怪——在我們這裡發生這種事,真是太稀罕、太珍貴了。

香港衛視副總裁兼執行台長,前鳳凰衛視資深時事評論員楊錦麟,前兩天到我們這裡講座。他引用了西方學者愛德華•薩義德的話——知識份子是在社會中有特殊公共作用的人,不能降為一個無個性的專業人員。知識份子的公共角色是局外人,「業餘者」和現狀攪亂者,知識份子的公共作用是「向權勢說真話」。

向習以為常的社會說「不」,向威權說「不」,做現狀的攪亂者——這是多麼可貴的態度。博物學家威爾森說,知識份子是與「當道」成 90度前進的人,一個社會要有夠多清醒並且時時保持批判精神的知識份子,這個社會才會有希望;如果敢說話的知識份子說的都是跟有權力者相同的語言,其他的知識份子不敢說不屑說也不想說,這個社會只有愈來愈往一個方向走,那就是沈淪。

這樣的言論,應是常識,不過從習慣了逆來順受、以隱忍為美德的民族,在習慣了異口同聲高唱讚歌的人群來看,卻是需要普及、需要內化為精神內核的價值標準。

在這個微博(推特)時代,「說」的人很多,「轉發」也是舉手之勞,不費吹灰之力。轉發也是一種力量,只是相比於「說」,「做」會具有更大的成效。不必求遠,不必宏大,只要從自己做起,從點滴小事做起,就能推動這個世界一點點變得更好。

因此,我是相當敬重我的這位同事。如果有一天,我們的社會能變得更好,像他一樣的人,將是最重要的推動力量之一。如果人人都能如此,則是民族之大幸。

他說,「大家都在抱怨,說這個社會很糟糕,但是如果你自己都心甘情願放棄那些可憐的權利,不去爭取,那你又能怪誰呢?」


周華誠


台灣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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