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23日星期四

杨光:中东不会“政教合一”

   伊斯兰教的管理方法早已和现代社会脱节,面临着现代化的问题,但目前还看不到像基督教路德改革那样的趋势

  2011年10月23日,突尼斯举行制宪议会选举。最终,伊斯兰复兴运动在217个议会席位中获89席,成为议会第一大党。

  2011年11月25日,摩洛哥举行议会众议院选举。最终,公正与发展党赢得众议院107席,成为议会最大政党。

  2011年11月27日,埃及举行人民议会选举。最终,穆斯林兄弟会领导的自由与正义党独占鳌头,赢得235席,占议会总席位的47.2%;萨拉菲派光明党领导的伊斯兰联盟也赢得了121席。

  上述获胜的政党无一例外都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因此,“阿拉伯之春”爆发一年后,在完成了政权更替的国家里,伊斯兰势力的政治复兴成为最大特色。

  不过,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所长杨光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尽管这些政党尚未明确表明自己的施政纲领,但它们不太可能引领国家走上“政教合一”的道路。在突尼斯、摩洛哥、埃及等国世俗化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而教权色彩浓重的伊朗也没有提供一个值得仿效的模式。

  宗教政治势力崛起

  《财经》:去年下半年,伊斯兰色彩浓重的政党在突尼斯、摩洛哥和埃及的议会选举中都取得了胜利,成为第一大党。旨在推翻专制统治的“阿拉伯之春”运动,为何带来了这一结果?

  杨光:伊斯兰政治力量的崛起在阿拉伯世界有一定的必然性。这是由这些国家市民社会结构所决定的。在阿拉伯世界里,除了执政党,最有组织的政治力量就是伊斯兰宗教组织,所以宗教势力上台并不奇怪。

  作为一种传统文化,伊斯兰教对阿拉伯人民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清真寺遍布各地农村,寺院在地方政治、经济、社会各个层面都发挥着作用。

  在城市里,一些伊斯兰教的精英份子也或明或暗地建立了自己的组织。他们有许多源自伊斯兰教教义的诉求。例如,他们对世俗政府的腐败深恶痛绝,并认为腐败行为是政府背离伊斯兰教义直接结果。因此,他们不认可这些政权,而要求恢复宗教色彩浓厚的,以《古兰经》教义为立法根源的政权。

  《财经》:宗教政治势力的崛起是否会激发这些国家世俗力量的反弹。例如,在埃及,穆斯林兄弟会领导的自由与正义党和萨拉菲派的光明党赢得人民议会选举,是否会促使军方再度延迟总统选举,拖延交权时间?

  杨光:在本轮动荡后,埃及面对的政治挑战是十分严峻的。埃及军方受世俗化的影响较深,而穆斯林兄弟会在埃及的势力又非常大,军方一直担心埃及会走上一条极端的伊斯兰化道路,这也是此前议会和总统选举被军方一拖再拖的原因。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在所有经历动荡的阿拉伯国家里,包括穆斯林兄弟会在内的反对派组织迄今都没有提出明确的政治纲领。他们虽然清楚地提出了要打到谁,却还没有阐明要建设什么。这就使得外界无法了解这些反对派的意图,也给这些国家的政治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

  埃及军方现在采取的基本是一种控制局面、维系现状的策略。但即便军方再不情愿,情势也将往前发展。在埃及政坛,人民议会掌握有实权,下一步就该看总统选举了,那将是一个更有实质影响的阶段。

  《财经》:突尼斯、摩洛哥、埃及等国的宗教政治势力已经有了左右政局的力量。它们是否会把这些国家引上“政教合一”的道路?还是说,它们在掌权后反而有可能采取较温和的政策,在宗教诉求和世俗化之间维持平衡?

  杨光:我觉得这些国家走向“政教合一”的可能性不大。

  原因有二:其一、政权更替之前,这些国家的世俗化程度已经很高了。它们长期对外开放,世俗观念深入人心。在这些国家里,影响民众思想的意识形态早已不再局限于伊斯兰教,部分现代思想——例如,西方的民主、人权观念,在民众中有相当的基础。

  其二、目前来看,世界上没有值得模仿的“政教合一”国家模式,该模式的吸引力较小。伊朗经历了伊斯兰革命后,建立了宗教色彩非常浓重的教权统治,但其随后的发展并不成功。与被1979年革命推翻的巴列维王朝相比,革命后的伊朗在工业化方面没有什么建树,严重依赖石油出口的单一经济模式并没有改变,而国际环境却恶化了很多。

  《财经》:世界对伊斯兰政治势力的担忧也和伊斯兰教本身有关。现在伊斯兰教的形象还是很难和中世纪彻底切割。请问伊斯兰教能否像当年的基督教一样,找到一条现代化道路?

  杨光:伊斯兰教是一个产生在公元7世纪的宗教,而同时它自诞生起又是一个非常入世的宗教,其社会功能很强大。但其管理方法无疑早已和现代社会不相符合,确实面临着现代化问题。

  在这一问题上,穆斯林世界内部的争议很大。有些宗教激进势力就以“政治伊斯兰”自诩,旨在夺取国家政权,施行经典的宗教统治,像古代的哈里发一样,融行政首长、军事首脑和宗教领袖三个角色为一体。当然,穆斯林世界中也存在着改革派,在原教旨主义和现代化之间游走,希望能融合伊斯兰教和现代社会。

  但目前我们还看不到像基督教路德改革那样的趋势。

  美国顺势而为

  《财经》:中东地区历来是美国全球战略的重点,而美国推动下,世俗化的埃及政府和以色列签订的和平条约也是过去数十年来中东和平的基石。因此,很难理解美国最后会选择在埃及、突尼斯等一系列中东国家,助推“阿拉伯之春”,反对自己的盟友。

  杨光:表面上看,这一次席卷中东北非的政治动荡是美国兴风作浪、支持反对派的结果。但实际上,美国这么做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实,在动荡开始时,和世界其他国家一样,美国是毫无准备的;而事后被推翻的都是美国的盟友,不是反恐战争中的盟友,就是中东和平进程中的盟友。

  因此,在看到抗议专制政府的势头不可逆转时,美国是被迫做出选择的。一方面,美国退守海湾地区的君主制国家,死保海湾各国政权,这一点在巴林的动荡中看得很清楚。另一方面,美国在政局动荡的共和制国家顺势而为,逐渐扭转了被动局面。

  例如,在反对穆巴拉克示威运动的后期,美国和埃及军方保持了密切磋商,最后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让穆巴拉克下台,不这么做,美国在埃及的影响会丧失殆尽。而现在,美国虽然表态支持民主诉求,但却没有表态支持穆斯林兄弟会。美国现在更多的是借机挥舞民主旗号来宣传自己的价值观,以期减少阿拉伯民众对美国的反感,借此扭转局面。这并非意味着美国支持那些占据优势的伊斯兰政治力量。

  所以可以这样说,美国目前在这个地区处于守势。美国没有推动这场运动,现在的所作所为只是在措手不及的状况下顺势而为,试图摆脱被动态势的举动。

  不过,美国在中东的影响力虽然相对衰落,但仍是这个地区最主要的外部政治力量。这一点没有变化。以色列部分研究人员有个很有意思的说法:“中东正在进入一个没有超级大国的时代。”这意味着,即使美国势力正在收缩,无论是俄罗斯,还是世界其他国家也都没有足够的实力来取代美国对这个地区的支配地位,即使部分填补美国实力衰退后的空间也没有可能。

  《财经》:中东长期以来都处在美苏共治,或者美国一家独治的局面下。而“阿拉伯之春”运动看似在部分国家排除了不少外来势力的影响,你刚才也提到美国的势力在收缩。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一运动是否可以被看作是当年民族解放运动的一个变体?中东未来的政局走势会是一个什么态势?

  杨光:未来,中东各国将进入一个各种政治力量较量的阶段,较量意味着动荡。目前的情势十分复杂,中东还要乱一阵时期。

  但本轮动荡还不能被叫做一场革命,它的领导阶层、政治纲领都不明晰,也缺乏组织;因此,只是一个带有民主革命色彩,旨在推翻个人专制的运动。其在历史上的意义也不能与推翻殖民主义的民族解放运动相提并论。但它也可能是某种革命的前奏,不过,目前我们尚无法确认这一点。

作者:杨光,原载: 财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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