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23日星期五

沉思史铁生

我们这一代朋友的凋零,并非自史铁生始。顾城死于非命,老周陨落病中,或许还有我不认识、不知道的。人之生死,非自己能左右。况铁生享年近六十,似不该过于抱憾。但为什么迈平传达的噩耗,还令我如此震撼悲恸?是什么使铁生之死,超出了一个人,却透出一种命运的、象征的意义?

  想来想去,还是迈平电话中那句话:“国内作家中,铁生算明白的。”惨痛就在这“明白”二字。铁生的作品,让我们知道他记得文革的血腥,记得七十年代末“墙”上的激情,记得八十年代的反思,记得八九后第一次瑞典相遇的恍若隔世、感慨万端,那时读他的《务虚笔记》,我能感到,铁生开始了一种思想和文学的真正成熟。但接下来的时代,却把他的成熟抛入孤独,用周遭日新月异的实利、庸俗、犬儒、猥琐,让“人”和“文学”存在的理由,突然成了疑问。不明白或装作不明白,都是聪明的。但可惜,以铁生的真诚,他大约只能选择“明白”的痛苦——不放弃自问者的痛苦。尽管他清楚,越明白只能越痛苦。虽然在瑞典见面后,我再没机会遇到铁生,但绝对能想象,他坐在那张轮椅上陷入沉思的样子。一个处境,比轮椅更逼仄,除了沉思别无出路。

  但我又不知道,就沉思而言,相比起铁生,我们这些避开那土地的人,更幸运或更不幸?沉思不谋求别的价值。它本身就是价值。如果认可这点,铁生的沉思就是不间断的内心写作,就是一种主动选择的精神流亡。他的作品呢?正是刻意活成这世界里一个“异数”。孤独是一条别人更无法逾越的国界,铁生据守在那里,为沉思付出代价,更收获沉思的成果。

  现在,铁生走了,去了一个“明白”不会造成痛苦的地方。或许我们该为他庆幸?他和世界主动拉开的距离,却使我们感到他的亲近,他在回归——因为我们熟悉的沉思不会离开。

  让我们继续沉思。

作者:杨炼,《纵览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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