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需不需要民主？

《明鏡月刊》記者　柯宇倩

　　

　　

　　眼下的中國老百姓並不需要民主？2011年11月1日，《明鏡月刊》編輯部於紐約舉行了“蘆笛對話胡平”討論會，兩位海外著名思想家圍繞著“民主在中國如何來臨”這一主題進行針鋒相對的理性辯論，對中國的未來之路開啟了不同角度的思考。

中國需不需要民主？

　　

　　何頻（主持人）：最近人們說，當今世界，出現了“新文明四大古國”：古巴、北韓、伊朗、中國，只有這四國仍封鎖Youtube、Facebook、Twitter等網站，連緬甸都開放了。也就是說，這四個國家是最著名的沒民主缺自由的國家。中國要不要民主，這個問題不需要討論，因為民主是一個國家文明或野蠻最基本的標誌，但民主在中國如何來臨、民主是否有品質，眾說紛紜。蘆笛之所以引起大家的注意，是因為不少人都認為民主是爭取來的，但蘆笛認為民主需靠統治者的讓步，才能避免暴力革命又一次發生，蘆笛將此稱作“哥白尼革命”。

　　他的觀察似乎是，中國社會矛盾為什麼這麼嚴重，與其說是貧富差距，不如說根子在民智沒有開放。問題是，民主何時恩賜？ 如果掌權者不願恩賜呢？

　　我們今天主要討論民主在中國如何來臨，先請蘆笛把你的“哥白尼革命”清楚闡述一下。

　　蘆笛：何頻剛才說沒必要討論“中國要不要民主”，但我覺得這就是第一個問題：中國老百姓有沒有民主需求？民主是不是普世的？都不能當成定勢來說。什麼根據“歷史潮流”、“客觀發展規律”，“中國註定要民主”，用孫中山的話，就是“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我覺得沒這麼簡單。

　　第一，如果中國老百姓對民主沒興趣，該怎麼辦？所有關心中國前途的知識分子都要考慮這個問題。我覺得國內對民主的需求不如國外設想的那般強烈。我去年（2010年）回國兩個月，與不同層次的精英知識分子接觸過，覺得老百姓沒這個意願；雖然少數知識分子很有意願，但一般知識分子不像80年代對民主化那樣渴望。儘管我只是走馬看花，但好些跟我通信的國內網友都有一致的看法：別看國內網上鬧得厲害，實際上他們周圍的人都對民主很淡漠。

　　所以，民主是否一定在中國實現，是需要審視的問題。

　　第二，民主如何在中國實現？我並非不希望中國民主，但如果中國老百姓對民主沒有需求時，咱們不如至少去推動中國文明化。文明化是中國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我也不認為民主是文明化的唯一的或主要的內容。最起碼的文明化是要有個規矩，不搞惡性競爭，不是誰拳頭大就是老大，而應該建立一個良性競爭的基礎。這未必只有在民主框架下才能做到，就算在民主框架下，也未必能做到這點。中華民國早期就是惡性競爭，越下流就越能勝出，越守規矩就越倒楣。所以中國現在需要的最起碼的改革，應該是創造一個比智力、比才幹、比貢獻、賞善罰惡的機制。

　　第三，民主需不需要訓政？美國與其他發達國家不同，就是因為其身為精英的知識分子，知道何時止步。彼此相爭，鬥到某種程度就妥協，接著按法律行事，所以英美首先走上民主化的道路。現在說“反對革命”沒什麼意思，因為這在中國是不可控的，到時候人民起來革命，你有什麼辦法？梁啟超在辛亥革命前也反過革命，但反了有什麼用？最後他的預言都一一應驗了。

　　如果革命真要來，不會因為我寫了文章就不來。社會發展是精英決定的，老百姓只是愚民，我希望中國知識分子逐漸成熟、理性、有信仰，形成一個精英階層，成為社會的中流砥柱，像英美一樣，把西方最可貴的經驗拿過來，尊重彼此的基本權益，不要趕盡殺絕。很明顯，暴力革命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但形成這樣一個理性的精英階層，又幾乎做不到，所以我對此感到悲觀。

　　因此，是否需要訓政？今天老百姓什麼爛事都會幹，一場革命後，會不會所有的人都變成聖人、都守法不鬧事，自動學會民主國家的操作程序？這種可能性並不存在。所以中國需要訓政，但這又形成一個悖論：一方面需要統治者利用行政權威，訓練老百姓學會這種操作；但另一方面中國統治者又絕對不願意這麼做。一旦將來真發生社會制度的變化，這些沒經過訓練的民眾會是一個災難。原來是靠槍桿子鎮壓，現在壓力一去除，就像高壓鍋一樣，馬上爆到天上去了。

　　訓政要成功，唯一方式是讓美軍佔領——日本、德國原來都是專制國家，經過美國大公無私的訓練，給改造過來了。但這在中國顯然是不可能的。可是如果不訓練就搞民主革命，只會換湯不換藥。如果要訓政，誰來訓？這就是我個人解決不了的疑難，想請在座的高明指點。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即使民主革命來臨，假設“茉莉花”開遍全中國，共產黨乖乖下台，軍權交出，屆時中國會自動進入民主社會嗎？我認為不會——民國已經演示過一次了，反而會製造出一個龐大的逆向篩選場，淘汰優秀人士，最後比的是誰的良心更黑。袁世凱不如孫中山黑，所以抗不住；段祺瑞等北洋軍閥都沒有南方軍閥黑，所以蔣介石崛起了——動亂和暴力革命起到的就是這樣的作用，這也是中國最要避免的問題。

　　胡平：蘆笛說的問題，有些關係不大，比如中國有多少人有民主需求，其實人不多也沒關係，不少轉型國家倒是更擔心，一旦民主了會出現“參與爆炸”——熱情投入的人太多，反而引出一些麻煩。看一個超級女聲比賽就知道，許多人那麽熱情投入，其實，哪個歌手評上超女，粉絲們又能得到什麼呢？什麼也沒有，但他們就是想參與、想表達，可見一般人的參與願望表達願望有多強。如果真的搞起選舉，你可以把自己中意的人選上台，可以把自己反對的人拉下馬，可以制定出符合自己理想的政策，那該會激起中國人多大的熱情。可以想見，到那時，人們會成立一大堆組織、舉大旗頭上纏布條掃街拜票，各種方式齊上陣，會熱鬧得不得了。有些人原本不關心的也會被捲進來。

　　所以我相信，第一，中國老百姓對民主的需求還是很強的。何況，不強也沒關係。我們倡導民主，本來就是希望更多人有民主的意願。

　　第二，就算有些人沒有民主的意願也不妨礙。密爾（註：19世紀英國政治思想家）說過，把人的腳鐐砸開總是好事吧，哪怕他不想走路。

　　但你說的很多問題我們有同感，很多事情很困難。

胡平。（記者柯宇倩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