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9日星期一

韩寒:我的2011

  2011年早在几天前就过去了。上学的时候,我特别讨厌写年度总结,因为那时候的一年一年,除了没有什么可以总结的以外,总是觉得没有必要对一 个向你强行下达任务的人掏心掏肺。我要记得的总是会记得。后来发现记忆真的不是特别靠谱的事情,所以现在我愿意用文字记录下来。而我很小的时候,我一直以 为,备忘录的意思就是把事情都记在一本本子上,然后准备忘记。不过……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在去年,我的赛车成绩还不错,全国锦标赛一共十一场比赛,除了两次赛车故障以外,九次登上了领奖台,并且为上海大众333车队以及涡轮增压赛车获得了 第一个全场冠军。今年我也为斯巴鲁中国拉力车队获得了第一个年度车手总冠军。上一次获得全国汽车拉力赛的车手年度总冠军是2009年。加上2007年的全 国汽车场地赛车手年度冠军,2008年全国汽车拉力锦标赛1600CC组车手年度第一名,我已经收获了四个年度第一。在此感谢我的车队朋友和技师们。 1993年,我第一次在电视里看见港京汽车拉力赛,我当时就立志长大以后要进入国家队开赛车。后来,我长大了,也开赛车了,但国家队没了。1993年,我 坐在电视机前的椅子上幻想,18年后,我可以不负11岁的自己,还是挺为自己觉得高兴的。其实我并没有要很励志的告诉大家坚持理想,在1993年到 2003年期间,我其实完全忘了当年电视机前的我怎么想来着。一直到后来有了条件才下意识开始尝试练车。可能有的时候死死的坚持可能还在一个合适的时候重 拾,无论对理想或者对感情都是这样。当然,这完全因人因事而各异,并不那么通用,纯属个人偶遇。我可不是机场电视传道士。


  在2011年,我的好朋友刘曹东去世了。他去世前是在我拉力赛场上最好的对手,他也是中国最好的拉力车手,在2009年我赢了他,2010年输给了 他。一转眼,徐浪也离开我三年多了,他更是当时拉力赛场上的王者。我是责怪他们的。因为他们让比赛的胜利少了很多含金量。他们一走,就算如今我又赢,也充 满遗憾,好似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和我做其他事一样,也是时无英雄,让竖子成名。既是猴子,又是竖子,我明年是双子座。我特别希望能和东东徐浪一起 比一场。当然这话说出来没有什么意义,他们不能复活,我也不愿死去,纯粹表达怀念。


  有人离去,有人来到。我成为了父亲。除了我特别喜欢我的女儿以外,最重要的是,我的女儿特别的喜欢我,不出意外,她先学会了叫爸爸。有个媒体采访过 我,问我关于女儿和儿子的想法。我记得当时大致是这么回答的,我只希望我的女儿高兴,无所谓她能不能获得中国意义上的成功,只要她人品好,我愿意为她创造 一切的条件,我愿意为她生造一个世界,让她不用在这个残酷而缺德的社会里受苦。当然,一切都随她的意愿。她如果愿意尝试,哪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是她登高冒 险的一张防坠网而已。如若未来有变故养女儿困难,给李彦宏开车,替白烨磨墨,帮陈凯歌打灯,我都没问题。当然,我还想要更多小孩,如果有男孩,那就要活该 受苦了,他得扎到这个现实里,奋力拼搏,养活自己并尽力改变社会,争取给天下的小女儿们创造更温良的环境。


  2011年,我自己的文章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些变化其实是从2009年和2010年开始的。那时候我写文章,针砭时弊,批评政府,完全发自内心的 痛恨。我是一个最恨束缚的人,也是一个晚上开车看见路上有一个坑都会报警并守着这个坑的人,天天盼望中国突变成美国或者台湾式的社会。我甚至认为香港或者 新加坡都是不完美的,制度是一切罪恶的源泉。制度必然带来了巨大的弊端。我从这些批评中获得了很多的赞誉,于是我开始在意于这些赞誉,甚至不自觉的迎合。 然而的悲悯都抵不过悲剧的重复。到了2010年,我做的很多批评几乎都是有罪推论和变种八股--制度不好,政府腐败,悲剧发生,人民可怜。我想在任何社会 里,这样的批评都会受到民众的欢迎。因为执政者的腐败和贪婪,这个社会官民对立严重。是啊,你在任何地方,对任何人说,咱们真是可怜,你的上司是个屁,他 弄砸了这么多事情,还开好车养小蜜。以你的能力,远不应该只获得现在这些,而且凭什么让那个傻逼当你上司,人人都有当上司和换上司的权利,他的那些东西, 都应该是你的。这话除了那个上司不爱听,谁都觉得说到他自己心坎里去了。我这么写文章,再加几句俏皮话,大家肯定都觉得我说的特别好,而且凡是不赞同者, 皆会被民众说成五毛,是权贵之走狗,民主之敌人。就算想批评我两句,也得先夸一千字,才能委婉提上一两句,否则很容易引起不满被戴上各种帽子,就像我批评 的那些人给其他反对者扣帽子一样,所谓左右之间互相从来都没有协商和妥协。当我发现批评我的人越来越少或者越来越小心翼翼的时候,我自然高兴了一阵子,但 后来我总觉得不对劲,我知道无论我说的多么对,我必然有地方错了。


  于是,想了很久,我逐渐觉得,一个好的写作者在杀戮权贵的时候,也应该杀戮群众。2011年间早些的一些文章,从写钱云会村长的《需要真相还是需要符 合需要的真相》,我就开始有所变化。当然,在批评中,如果两者并列,则应先批权贵,因为很简单,权贵捞着利益了,苦全是平民受的。但这不代表一个好的作家 应该无穷尽无底线的讨好民众。你说民众多么好多么对多么善良多么高素养,民众应该得到什么什么,民众应该享受什么什么,天赋民众各种权,民众的眼睛不光是 雪亮的,而且都是双眼皮……这些话其实和当年毛泽东上位之前狂拍群众的马屁并没有什么区别,民众也许只是他获得权力和威信的筹码。在好几年前,我还是一个 坚决的革命者,认为凡是一党专制的,就要推翻它,必须多党派,必须直选,必须三权分立,必须军队国家化。当时也有朋友和我争辩,说会死人,会混乱,会倒 退。当时我的观点是,不一定啊,没试过怎么知道,你那是统治阶级的推辞,再说了,什么事情都是有代价的,你不做的极端一点,不激进一点,你怎么铲除顽疾, 大乱才能大治,反正到了乱世,我未必不是枭雄。但是逐渐我发现,这种态度和那些独裁者的"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在感情上其实差不多。脱离了现实的极端理 想主义者和现实之中的极端专制独裁者在品质上未必相反,甚至类同,只是他们各自高举着不同的旗子罢了。你未必不会成为那个曾经最让你恶心的人。


  所以,我不希望多成为一些别的什么,而一切和我的工作有关的自由,我会依照宪法,不停的要,躺着,坐着,站着,走着,写着,说着,我只有不停的要,要 到你想逃。无推动,无变革。至于写作,在新年里,我希望我能写的只让我自己更喜闻乐见,不再讨好除了我女儿以外的任何人,想写的写,不想写的就一个省略 号。


  最后,在过去的一年里,我的个人感情方面……


来源: 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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