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記者柯宇倩/有的人經歷獨特,卻不懂寫作;有的人文采燦爛,但缺乏歷練。美國華裔女作家閔安琪同時具備了與眾不同的成長過程與寫作才華,加上不認輸的精神,讓她從一位半句英語都不會說的上海姑娘,變成英語世界的暢銷作家。
拼命學英文 寫出英語小說
有驚無險地過了海關後,到了學校這一關仍舊逃不過。校方人員發現閔安琪的英文不行,指著她的申請表格說:“妳在表上的英文程度填的是excellent。我們無法接受妳。”雖然閔安琪心想:“這表都不是我自己填的”,但也無可奈何,只能先到語言學校學習。根據移民局規定,閔安琪必須在半年內考回原來給她I-20的學校,才有繼續留在美國的資格。
從此,閔安琪拼命學英文,不只在語言學校學習,也抓緊機會與人交談、勤看美國節目,並在半年後考回芝加哥藝術學院電影製作系。只是,閔安琪進入芝加哥藝術學院的第一個感覺是:“這些人都是藝術瘋子!”由於不必擔心不會講英文、不用擔心會被遣返、不用擔心錢,他們有瘋的本錢。
“他們拍一部電影要5000塊美金,我200塊就拍下來,參加比賽還獲得1988年美國學生電影賽第二名,我們是想著生存的人,他們卻在課堂上講符號學,所以我說他們是在象牙塔裡。”閔安琪對《明鏡》說。
到芝加哥藝術學院的第一天,閔安琪就覺得這不是自己該待的地方,選課時儘量選獨立研究(independent study),只需在最後交出作品便行,其餘的大把時間,閔安琪都花在自學英文、打各式各樣的工上。自認在學業上“根本沒在唸電影”的閔安琪, 心思都是如何在美國生存下來與還債,問她如何能順利畢業?她對《明鏡》解釋:“我在中國還是搞過電影,再怎麼差,混還是可以混得過去。”
畢業後,閔安琪曾嘗試過找電影方面的工作,但發現根本沒有此可能性,也做過繪畫,但卻連一張畫也沒賣掉,在一個偶然機緣下,一位出版商發現了閔安琪的攝影天分,於是閔安琪又當起攝影師,找來陳冲做模特兒,在芝加哥、洛杉磯兩地多次往返後,完成陳冲的寫真集,並在一間畫廊展出,但仍是一張作品也沒賣掉,只售出幾本目錄手冊。
另一個同樣重要的問題,是如何在美國合法地居留。“我曾給美國廣告公司打工,但他們不給我綠卡,在餐館打工也拿不到綠卡。”當時,閔安琪心中的理想工作是當一名秘書,用流利的英文與人應對、處理大小事,閔安琪認為,學英文最快的方法就是寫篇東西出來,再請教其他人,那時,英文的時態變化對她來說是最困難的部分。“我沒錢了,語言學校上不了,只有站在電梯旁問人家要上幾樓,如果他要上12樓,我就站到電梯裡,問對方這個句子應該用have been還是had been,一句一句學。”
就這樣,閔安琪開始了英文寫作。她記得在芝加哥藝術學院修基礎英文課時,教授曾說她是個“太糟糕的作家”,但有非常好的寫作素材,許多發生在閔安琪身上的事,對美國人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閔安琪問教授:“哪些人是你認為的好作家?”教授一轉身,將自己的著作拿給了閔安琪。“如果他給我維吉尼亞‧吳爾夫或海明威的書,我就沒膽子了,但他把自己的書給我帶回去,我翻著字典看,心想,這我也會寫,還能超越他,我的鬥志就這樣被激發出。”
不懂包裝 作品差點被扔掉
有了寫作念頭的閔安琪,一天購物時,在超市見到一本中國風封面的書,那是華裔女作家譚恩美的《喜福會》,於是閔安琪找上譚恩美的經紀所——“珊卓‧戴可思嘉文學經紀”(Sandra Dijkstra Literary Agency)。對方告訴閔安琪,他們不接受沒出版過作品的作家,閔安琪詢問,新人該如何取得出版機會?對方要她嘗試參加寫作比賽。
為了瞭解檔次較高的文學雜誌正在辦何種比賽,閔安琪來到芝加哥的書店,雖然《讀者文摘》正好有寫作比賽,但需要25塊報名費,閔安琪後來發現《密西西比文學雜誌》(Mississippi Valley Review)正舉辦第20屆全國寫作比賽,雖然不知道密西西比在哪,但閔安琪知道報名費只要5塊,她付得起。1990年,閔安琪以短篇小說《野菊花》獲得這項比賽的第三名,她對《明鏡》幽默地說,獲獎的其中一個原因可能自己的名字Anchee Min蠻怪的,令人摸不著是男是女。
閔安琪的作品獲雜誌刊登後,她便是“有過出版經驗”了,這時,她將自己的自傳體小說《紅杜鵑》寄給10幾家出版商,其中包括“珊卓‧戴可思嘉文學經紀”,但都沒得到回音。閔安琪只能再回去打工,修馬桶、做地磚、當清潔工、水管工、中餐館招待,樣樣活都做。
已經離開校園的閔安琪,此時的身份即將黑掉。一日,閔安琪接到一通電話,對方問道:“Is this Anchee Min?”閔安琪不假思索地回:“Who are you?”但一出口就覺得說錯話,應該用更有禮貌的句子才是。不過對方不以為意,講了一串閔安琪弄不清的英文,閔安琪只聽出了一個字:agency,當下緊張了起來,以為移民局要來抓她了。
但這通電話並非要終結閔安琪的美國生活,相反地,它為閔安琪開啟了一扇大門。原來對方正是“珊卓‧戴可思嘉文學經紀”的戴可思嘉。戴可思嘉僱請了一幫研究生,負責過濾寄到經紀所的稿件,看過後打上分數,閔安琪的書稿分數很低,因此被擱在一旁。
一年半後,經紀所準備清理辦公室、丟掉一些東西時,戴可思嘉發現了閔安琪的作品,雖然分數很低,但內容介紹看起來挺有趣,因此她抽了兩張出來看,這一看,看出了閔安琪的潛力,當天戴可思嘉就打電話給閔安琪。
至於為什麼閔安琪的稿子分數低,或許與包裝有關。閔安琪對《明鏡》解釋,當時她明白不能將手寫稿寄給出版社,但也買不起打字機,閔安琪之後在芝加哥的跳蚤市場尋到一台老式打字機,雖然老得像“福爾摩斯用的那種”,閔安琪仍舊高興得不得了,用5塊美金買了下來。
沒想到拿回家才發現打字機的色帶乾掉了,閔安琪只好走遍芝加哥找色帶,最終買到手,心想終於可以好好打字的時候,又發現每當打到N,P就跳起來,這下閔安琪又得買修正液,將每一頁不該出現P的地方改成N。
做完改字的大工程後,閔安琪負擔不起信封錢,因此從學校裁了一張牛皮紙,自己糊了信封寄過去。“所以對方收到的時候,就是那副破樣子。”
戴可思嘉在電話中對閔安琪說,她隔天飛紐約,將轉機芝加哥,問閔安琪願不願意到旅館談談。閔安琪整夜既興奮又擔心,因為那部65塊錢買來的老車子若遇上冷天,不一定發動得起來。整個晚上,閔安琪均不時出門發動一下車子。隔天一早,閔安琪提前兩小時到達旅館樓下,在天寒地凍的氣候裡靜靜發抖等待著。
與戴可思嘉見面後,沒錢吃早餐的閔安琪謊稱自己吃過了,只能餓著肚子看著戴可思嘉享用早點。戴可思嘉問閔安琪願不願意簽經紀約,接受她的代理,“I want to try your luck in New York”,戴可思嘉說。閔安琪答應了。
兩週後,戴可思嘉打了電話,劈頭就問閔安琪:“Are you sitting down?”閔安琪心想,坐著或站著有區別嗎?事實上她正趴在地上,修理漏水的馬桶。戴可思嘉帶來好消息:5家出版商都在搶閔安琪的小說出版權,包括藍燈書屋、道布爾戴(Doubleday),最後出版權由母公司為藍燈書屋的眾神圖書(Pantheon Books)獲得。
1994年,《紅杜鵑》在美國上市後立刻成為暢銷書,世界其他國家的版權也相繼賣出,至今已有33個版權。歷經許多波折後,閔安琪終於在美國文壇冒出頭。
閔安琪的自傳性小說《紅杜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