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參》記者柯宇倩報導/“在中國,子宮基本都國有化了,每個子宮,用一次、用兩次,都由國家規定。”為了刻劃出計畫生育下超生家庭的悲哀與艱苦,著名旅英作家馬建親自走訪中國南方一帶,深入瞭解這些家庭的故事,最後完成了長篇小說《陰之道》;他說,中國社會已經沒有了對誕生生命的崇拜,計畫生育下,女人的母性麻木了,現在,他要將這樣的麻木扭轉過來。
在中國政府的構想中,計畫生育能控制人口數量、提高人口素質與生活品質,進而促進中國的經濟發展,但計畫生育所引發的性別失衡、人口老齡化、勞動力短缺等現象,也一直是備受爭議之處。
在馬建的小說《陰之道》裡,探討的是計畫生育背後更深一層的負面影響:母性的喪失、傳統文化的破壞、對生命的不重視……為了如實寫出故事背景與人物的內心掙扎,馬建的足跡踏過山東、四川、貴州、湖北、廣東、廣西,親身參與了許多人的“逃亡”過程,一路上,馬建也受到官方的重重阻饒,讓訪查工作更加困難。
馬建在接受《外參》專訪時指出,中國家庭為了生男孩,可以家破人亡,他們為了追求幸福,經歷了所有的不幸;在此過程中,中國女人的母性麻木了,而中國社會也認為女人就是個生孩子的機器,沒有了對女性的尊重。
為了扭轉這種歪曲的觀念,馬建讓小說的女主角在不斷生育、被侵害的過程中,喚回了自己的母性,“她用母性與一個國家進行抗爭,因為生育權必須抓在自己的手裡。”
《陰之道》的另一個特色,就是充滿了氣味。馬建對《外參》表示,讀《陰之道》,會讀出一種味道,一開始有桂花香,慢慢的,會被一種血腥、垃圾、現代科技的味道代替,末段,還能讀出一種混和生鏽味、科技味與男人精液的氣味。
馬建說,《陰之道》就是一部氣味小說,不論是什麼氣味,彼此之間都在碰撞,都是活的。
總同時撰寫兩、三部小說的馬建,其中一個正在進行的故事與“自殺”和“被自殺”有關,但說到完成日期,馬建淡定指出“要五年時間吧”,在馬建看來,故事就像棵蘋果樹,要慢慢成長,最後才會結出有風味的果實。
馬建6月時受“中國婦權”之邀短暫拜訪紐約,《外參》記者有機會對其進行專訪,以下為完整專訪內容:
一部關於“流淌的幸福”的小說
外參:首先能否請您談談撰寫《陰之道》的緣起?
馬建:這部小說從2005年開始構思,2009年完成初稿 。我總同時寫兩、三部小說,如果這個寫累了,就換寫另一個,這也是一種休息。寫《陰之道》時,《北京植物人》(註:此書由明鏡出版社出版)還沒寫完。
我自己是四個孩子的父親,如果我人在中國,這本書也不會出現,因為在中國,孩子如何出生,完全是女人的事,作父親的一般不管,我到英國後,妻子生孩子的整個過程,我也在嚐,比如我練了半年的瑜珈,給太太按摩穴位,減輕她懷孕和生產時的痛苦,我也是生孩子過程的一部分。
印象最深的是第二個女兒的出生,那時包覆她的羊水還沒有破,她像罩在一個玻璃罩裡,跟著一個太空人的帽子一起掉出來,她在玻璃罩裡面帶微笑,我非常吃驚,帶了相機都忘了照。
她出生時,我就想,她是不是在另一個空間活著,到人間反而死了,她在另一個空間,身為嬰靈,也許更美妙,因為母親的子宮是有溫度的,在她出生前,我們也經常跟她對話;所以她出生後,也許比較不美好,而且這只是個開始。
當時,我就想構思一個關於嬰兒、關於生命、關於母親的小說,我在牆上寫著“流淌的幸福”,如果以母愛作為一條河、一條生命鍊,我們就會發現,所有的戰爭、政治或宗教的鬥爭,都只是一些皮毛。
當我開始構思的時候,計畫生育很快就跳到我的眼前,因為太多婦女被強迫墮胎了,但寫作過程中有一個最大的挑戰,就是我必須實地考察,因為我對計畫生育是陌生的。
外參:您在中國考察時遇上一些困難對吧?您能否談談?
馬建:我認識在計畫生育部門工作17年的人,中國的計畫生育工作,由一個野蠻時期,慢慢過渡到人性化階段,從會主動到鄉下把孕婦趕到醫院裡去,到有很漂亮的辦公室,提供婚前體檢、早孕協助等服務。
2008年起,計畫生育部門升級為“保密單位”,關於計畫生育的事,誰都不能再說話,而且領導必須是當地的第一把手,就是黨委書記,所以薄熙來肯定是重慶市計畫生育的最高領導,村裡的支部書記一定是計生委的頭,這給調查帶來一定的困難。
很多人為了躲開計畫生育,只好逃亡,他們唯一能夠生存的地方,就是三不管地帶,政府不管、當地人也不管的地方,那裡很骯髒、貧窮。
還有一部分人,也是我小說所描述的,他們住在河流裡面,給人運送裝修材料,行駛的船非常破舊,他們就在船上生孩子,一旦有危險,他們開了船就跑,但你會感覺這些女人非常恐懼,懷孕近一年的時間裡,很難見到他們臉上有身為母親的喜悅,她們很像肚子裡藏了毒品,怕被抓到一樣。
在貴州,我去了一個生5個孩子的家庭,他們所租的房子,給5個孩子完整躺下都不夠,孩子睡覺的床是螺起來的,但照樣擺了一張桌子給孩子寫功課,還有電視,只是光線很暗,這時突然友人通知我們,國安局來了,趕快逃,我們逃到那棟6層樓的屋頂,踩著搭在兩棟樓之間的木頭,跑到另一棟樓,當時一片漆黑,只能摸著前進,再從那棟樓下去逃跑。
之後,我才知道,其實他們不知道我在採訪計畫生育,因為帶我去的朋友屬敏感人物,所以盯著他,但我也體會到對於懷著身孕的母親來說,逃跑是非常困難的;如果他們要上街買菜、買日用品,會想盡辦法讓肚子看不出來。
在廣東的電子垃圾拆解城——貴嶼的採訪也不是很順利,有個朋友帶著我與當地的最高領導吃了飯,但是當他們知道我要去這個地方的時候,馬上變了臉,不但不讓我去,還跟當地通風報信。所以我一路非常小心,不能被他們抓到。
貴嶼有差不多7、8萬的民工,民工的人口已經超過鎮上人口,而且經常發生矛盾,有時還會發生打死人的事件,他們每天就是在電子垃圾堆中生活,廁所都是用電視的液光屏蓋起來的,空氣徹底被污染。我住在酒店,洗了澡後,我也變成塑料了──全身都是燒糊了的塑料味,他們的污染情況,已經到了拉水行業應運而生的程度,那裡婦女的懷孕率、嬰兒死亡率、畸形率都非常高,但住在這種地方有個好處,生孩子不容易被抓到。
所以我把小說的最後一部分放到了這個垃圾鎮中,因為它應該是一個悲劇的發生場所。
馬建(外參記者柯宇倩攝)
明鏡雜誌進入舊金山書店
明鏡雜誌在史丹佛校園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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