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月刊》記者 柯宇倩
眼下的中國老百姓並不需要民主?2011年11月1日,《明鏡月刊》編輯部於紐約舉行了“蘆笛對話胡平”討論會,兩位海外著名思想家圍繞著“民主在中國如何來臨”這一主題進行針鋒相對的理性辯論,對中國的未來之路開啟了不同角度的思考。
民主是否由統治者恩賜?
蘆笛:說到“哥白尼革命”,我的命題是這樣:中國人的一般觀念是,社會進步都是鬥爭來的,但我認為社會進步和文明化的必要條件是統治者的讓步,被動也好、主動也好,沒有讓步社會就不可能進步。如果鬥爭之下不讓步,無非兩種結局,一種是被推翻,一種是不垮台——前者製造出逆向篩選的環境,社會反而大倒退,只要比較一下,是中共壞還是滿清壞,我想大家都能得出客觀的結論。這個倒退,就是大家不懂這個道理造成的;而後者會讓統治者加強鎮壓,原來想改革的也不敢改革了。
我不是說不能鬥爭,而是該像英美一樣進行理性的鬥爭。鬥爭的目的,不是把統治者鬥倒,而是求得他們讓步。如果他們本來就在讓步或準備讓步,那就不要得寸進尺。中國的問題是所謂的知識分子很賤,鐵腕專制下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等到統治者主動讓步了,好,膽子立刻大得不得了,要“吾以吾血建中華” 了(柴玲語)。惹得統治者翻了臉,馬上跑得比誰都快,把爛攤子扔下,讓跑不了的人去承擔。這種鬥爭,鬥一次社會倒退一次,拜託還是少鬥的好。
當然,理性鬥爭也需要統治者的配合。如果統治者不配合,進行理性鬥爭者如劉曉波,統治者都有本事抓起來。在這種情況下怎麼辦?只好聽天由命。中共與歷代統治者不同之處在於:它用一種最邪惡的教義教育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什麼事都能幹。所以,與共產黨鬥,以為能智勝它、愚弄它,是一個很大的錯誤。千萬不要以為你比共產黨狡猾,千萬不要以為它不敢鎮壓,這世上沒什麽事是它做不出來或是不敢做的。如果指望一步棋就將死它,只會引起它的過度反應,讓民眾遭到血腥鎮壓。所以,統治者不恩賜、不讓步,只好等著,尤其是海外的人要明白:你去鼓動鬥爭,承擔後果的是國內的老百姓。
胡平:民主是不是要靠恩賜?一個社會如果能平穩轉型,肯定某種程度上來自統治者的讓步,或者是統治者主動推行改革,或者是壓力之下達成妥協,但也有一些專制統治者寧可魚死網破,要不輸光、要不全贏,你勸說他半天他也聽不進去。(蘆笛:對!)我們想“雙贏”,讓統治者也沒有太大損失,但有的人就不幹,他們就是想充分滿足自己的支配慾,明知有風險也要一意孤行——獨裁者就是這種心理。
說民主是爭取來的,當然也沒錯——“統治者讓步”這個命題可做一個寬泛的解釋,把任何東西都包括進來,讓命題站得住腳:哪怕革命把舊統治者推翻,也一樣可回到“統治者讓步”的命題上,因為革命者也成了統治者;如北美殖民地民衆把英國人打跑、自己掌權後,馬上制訂憲法限制自己;如果共產黨不會讓步,哪天民主黨推翻共產黨,變成了統治者,理論上他們會定規則限制自己權力、承認老百姓權利,所以革命革成了、實現自由民主——這一樣可以解釋成是“統治者讓步”。
統治集團重要的是最初靠什麼理想聚集在一起。意識形態不完全是虛的東西,國民黨再可惡,畢竟一開始承認憲政基本原則,所以哪怕在戒嚴時期都不敢太狠,但共產黨一開始就不承認這些原則,到今天還宣佈幾個“不搞”,讓黨內要求自由民主的呼聲處在非法狀態。民國初期,北洋軍閥雖然是武夫,不一定懂什麼民主憲政,但也不敢太亂來,所以在那時政治上比較寬鬆,因為他們沒有自己的一套去反對憲政民主那一套,共產黨卻有一整套東西反對民主憲政,反對得理直氣壯。第一次世界大戰打完後,連梁啟超都認為西方文明已經破產,陳獨秀都說憲政民主該進歷史博物館,緊接著就是十月革命一聲炮響,馬列主義進入中國,憲政民主的道路是從這兒斷起的;沒有這樣一斷,軍閥鬧來鬧去也有限,到頭來今天中國可能早就走上民主憲政了。
現在沒有一套理論能替代自由民主憲政,所以不管哪派力量上台,都可對他們抱持一點搞民主的信心。一個政治集團總是靠一定的理念或意識形態集合起來的,上台之後,這套理念或意識形態對他們有很大的制約力。當初很多農民加入共產黨,圖的是革命勝利後能過上“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日子。老毛要“繼續革命”,這種人其實很不願意,但由於受那套理念和意識形態的約束,他們沒法理直氣壯地去抵制去抗拒,還只好承認自己覺悟太低,於是只有跟著走。有人說老毛就是想當皇帝,其實他要是只滿足於當皇帝那就省事了,那就用不著接二連三地搞政治運動搞經濟改造了,那給中國人民帶來的苦難還少點。
共產黨到今天還有這麼大的統治力,那是由過去的歷史,包括早年的武裝革命,包括毛時代,也包括“六四”,等等,而形成的。現在共產黨雖然變得面目全非,但仍然保持了這個幾千萬人聽指揮的系統,繼續專制。未來的新的政治力量,哪怕是革命黨,由於沒有那些類似的歷史因素的因緣際會陰差陽錯,不可能形成象共產黨那樣強大的專制力量,所以,那種“要推翻一個專制政權必須比它更專制”的理論是站不住的。用暴力革命把共產黨推翻,不需要比共產黨更強大的暴力力量;正像推翻清王朝的革命黨並不比清王朝更強大一樣。而新的政治力量,哪怕是革命黨上台後,也不可能比共產黨更專制。
中共垮台,民主隨之而來?
胡平:我們都是在上個世紀60年代後期到70年代,開始對這個制度有很多反省和認識。記得當年讀《第三帝國的興亡》,我就在想:希特勒政權由於發動世界大戰而垮台;如果他當時不是那麼急於對外擴張又會怎樣呢?當時我痛感中國正處在最黑暗的時代,我們又處在社會最下層,改變的慾望非常強烈,怎麼辦?
我不相信這種制度可以永世長存,一定會有個出口。
回過頭看中國1989年,以及蘇聯、東歐,都見到一個民族可以有很多問題,但有時候也會出現讓你很受鼓舞的局面:整個民族有特別想學好的心態,它就能學得好。蒙古是典型例子,證明學者們所說的實現自由民主化的種種前提條件其實都不重要,當時的蒙古沒有中產階級、沒有市場經濟,沒有成熟的反對力量、沒有對外開放、沒有自由民主傳統,在90年代說變也就變了,也基本上沒出大問題。東歐國家的共產黨,很多在第一次選舉時就下台,說明他們雖然掌握那麼多資源,但他們沒在選舉中作弊,連他們接受民主的態度也都是很真誠的。
1989年民運期間,很多改革派的官員們也很真誠、對民主化的決心也很天真,台灣在民主轉型前,知識界人士也抱持天真態度。就是這種天真,才使得最初的幾步走得平穩,在這種情況下,這個民族特別願意拋棄過去的東西、願意學習,如果這時出現巨大的歷史變化,就能表現得特別好,一般情況下不能轉的彎子也轉過去了。
1989年中國人追求過,但失敗了,那種好不容易攢起來的真誠心態一旦破滅,就比原來墮落得更厲害、更玩世不恭,所以現在的中國的情況很糟糕,比毛時代還糟糕!
毛無疑比鄧壞得多,但現在的人心某種程度上比上個世紀70年代還壞——因為現在是雪上加霜:毛時代加上鄧時代。毛時代後國人曾經有短暫的精神復甦,如果復甦過來就好了;但又加上鄧,固然鄧的惡小一點,可就像地震似的,先一個八級地震,還沒緩過來,又一個六級餘震,就成為一片廢墟了。所以若孤立看,鄧時代的30年肯定比毛時代好得多,但疊加的結果,使得現在的人心更沈淪。
蘆笛: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胡平說了幾層意思,第一,中國民主化不需要老百姓對民主的廣泛需求,反正如果社會轉型,就會出現參與爆炸,大家都會來相信民主了。是不是這個意思?
胡平:這裡有兩個命題:第一,我覺得中國人的民主需求非常高;第二,就算需求少一點也沒關係。
蘆笛:那不就是強迫老百姓?他們沒有精神準備……
胡平:我剛舉的例子:把腳鐐砸開後,你不想走沒關係,沒有逼著你走,給你權利的意思就是“可以”這麼做,但沒說“非得”這麼做啊。給你言論自由,不是讓你非得說話,給你投票自由,不是非得投票——沒有強迫的意思,但沒有投票權,誰都不能去投票。
蘆笛:給你選擇的自由?(胡平:對)那我寧願不自由,我去組織下一任領導,走上德國那條路,選出個希特勒來。他的競選諾言是:我上去就結束民主這個亂糟糟的體制,把整個國家從深淵裡救出來,這就是德國走過的路。
胡平認爲中國憲政道路是被十月革命打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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