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屠杀惨烈超出“六四”和卡扎菲血腥镇压

最近叙利亚屠杀的惨烈早已超出中国的六四屠城和前些时候卡扎菲的血腥镇压。为何国际社会还不行动？这里面有很多复杂的因素。首先，中东的政治和宗教纷争远比其它地区复杂，而多数华人对此了解很少。先考虑宗教。在伊朗什叶派占绝大多数。在沙特、埃及等其它国家中逊尼派占绝大多数。伊拉克是什叶、逊尼、库尔德人三派鼎立，什叶派占多数。叙利亚是逊尼派居多(74%)，叙利亚立国时是世俗的社会复兴党掌权，逐步退化为赤裸裸的独裁政权。叙利亚总统海菲茨·阿萨德（Hafez al-Assad，现任总统之父）属于Alawi派，一个从什叶派分出来的穆斯林小派别。逊尼派与什叶派互认为异端，它们又都认为Alawi是异端。

叙利亚军队残酷镇压民众是有先例的。海菲茨·阿萨德1971年上台以后叙利亚成为独裁国家。逊尼派在叙利亚占74%，其中多数当然不满被逊尼派认为异端的Alawi派统治。穆斯林兄弟会在80年代初曾经在叙利亚一些地区相当强大。穆斯林兄弟会属于逊尼派，起源于埃及，是重要的伊斯兰主义者（Islamist）组织之一。50-60年代时穆斯林兄弟会里学者Sayyid Qutb在穆斯林激进派中影响很大。现在盖达的头子Ayman Zawahiri的意识形态就是从Sayyid Qutb来的。阿萨德政府感到1982Hama城的强大穆斯林兄弟会是个威胁，下令镇压。1982年叙利亚军队在Hama进行了大屠杀（Hama massacre），广泛认为这是截止最近阿拉伯世界最惨烈的屠杀案。大约有一万至四万人死亡，多数是无辜的民众。叙利亚军队在有些区不管男女老幼一起歼灭，甚至社会复兴党干部也有被误杀。【1】有关于Hama大屠杀的一些介绍，我当时读了以后非常震惊。现在电视新闻有时播放叙利亚军队用坦克大炮袭击城市居民区，使人立刻回想起Hama大屠杀。

叙利亚在国际上有两个盟国或朋友：俄国和伊朗。俄国在历史上与叙利亚有着悠久密切的关系。著名中东历史学家Bernard Lewis在【2】里对此有深刻揭示，现简述如下。叙利亚现在执政的社会复兴党（Baath Party）根源是纳粹和苏联。1940年时叙利亚是法国的领地。法西斯德国侵占法国以后，占领区成立了一个傀儡政府，戴高乐在国外成立了一个抵抗政府。当时的法国帝国各地区政府可以选择希特勒德国属下的傀儡政府，也可以选择戴高乐的抵抗政府。法国在叙利亚和黎巴嫩的地方政府选择了傀儡政府。叙利亚社会复兴党的意识形态是这时得到建立。社会复兴党的意识形态把纳粹的理念和方法引入到中东，它强调泛阿拉伯主义，国家主义，和某种社会主义。战后，社会复兴党的领导们很容易就把党从纳粹的形式改变成共产党的形式。社会复兴党不是像西方政党那样为争取选票和赢得选举的党，而是像纳粹和共产党一样致力于洗脑， 监视和压迫。后来冷战时，苏联与叙利亚建立了相当密切的政治军事关系。现在，虽然俄国在意识形态上已经与社会复兴党没有联系，但是俄国在国家关系上仍与叙利亚关系很好。例如，俄国仍是叙利亚的主要武器供应国。阿萨德政府基本上是独裁世俗政府，与俄国的关系是利益关系。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伊朗曾是最恶劣的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伊朗不仅与西方为敌，也威胁其它中东国家。萨达姆为什么要打伊朗？一部分原因是教派不同（萨达姆是逊尼派，伊朗基本上是什叶派），一部分原因是萨达姆自己想成为统一阿拉伯世界的英雄；萨达姆的理想是成为当代的萨拉丁。既然许多中东国家都惧怕伊朗，萨达姆想我如果打败伊朗，我不就可以称王了吗？当时，沙特、科威特等在两伊战争中都支持萨达姆。一方面因为都是逊尼派，一方面它们惧怕伊朗的威胁。美国等西方支持萨达姆不是因为萨达姆是好人，而是打算在伊朗和萨达姆两害之中取其轻。当然，西方在萨达姆用化学武器时没有强烈谴责他在道德上是一大污点。萨达姆在长期两伊战争以后无法还借科威特、沙特等的钱，就明目张胆出兵吞并科威特。这使世界各国无法容忍，引起90年的海湾战争。

海菲茨·阿萨德也曾经支持过恐怖主义，但没有伊朗恶劣，而且也没有伊朗那么有钱和石油。这是为什么小布什总统不把叙利亚包括在邪恶轴心国内的原因。阿萨德政权在反恐战争中还和西方有一定程度的合作。要知道阿萨德政权与伊斯兰主义者也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上面所说的Hama大屠杀就是针对伊斯兰主义者。据报道，中情局的Rendition还有把恐怖主义嫌疑分子送到叙利亚。阿萨德政权大概会对这些恐怖嫌疑大施酷刑。其实埃及，利比亚，沙特，约旦等都有施酷刑的事例，至少是有这种嫌疑。

伊朗支持叙利亚主要是地缘政治。伊朗有野心领导伊斯兰世界，至少领导中东。霍梅尼发起的极端伊斯兰革命在中东民众中有很大影响，但是伊朗政府在中东各国中几乎没有朋友。伊朗除了在黎巴嫩有很大势力以外，唯一的中东朋友大概就是阿萨德政权了。虽然阿萨德政权有上面的屠杀平民的劣迹，西方还是与阿萨德政权保持一定关系。主要原因是中东政权是一个比一个残暴。以前我以为斯大林毛泽东是凶残的极端了。了解中东以后，才知道许多中东的暴君比斯大林毛泽东还要残忍得多。阿萨德在这些暴君中还不是极品。

这次叙利亚的民主运动遭到阿萨德政权的残酷镇压不完全出人意料之外。小阿萨德只不过是沿着“既定方针”去办而已，即重演以前Hama大屠杀。当然我还是相当失望，因为受过西方教育的小阿萨德可以比较开明。这次镇压与以前至少有几点不同：（1）这次会有伊斯兰主义者参与，但是多数民众应是民主派。（2）上次Hama大屠杀外界来不及作出反应就结束了而这次是慢动作。（3）时代进步了。世界各国难以容忍重演这种大屠杀。现在来看中东国家的一些反应。伊朗坚决支持阿萨德。首先，阿萨德政权是伊朗的基本上唯一的盟友。伊朗的国家利益促使它支持阿萨德。其次，阿萨德政权杀的主要是逊尼派穆斯林，伊朗不会同情。阿联这次在利比亚民运和叙利亚危机中起了重要作用。以前阿联只是一个社交平台，基本没有起过什么作用。众所周知，中东国家践踏人权普遍存在。但是这次阿联划了一条底线：明目张胆用军队镇压平民不能接受。这是一个重要进步。阿联国家中间，沙特，卡塔尔站在反阿萨德最前列。其实它们以前与阿萨德政权的关系也还可以。教派在它们的这次考量中应该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这两个逊尼派国家不能看着阿萨德政权屠杀逊尼派穆斯林不管不问。伊拉克上一次在阿联谴责叙利亚的议案上投弃权票是惧怕叙利亚危机蔓延到伊拉克。叙利亚危机具有很大潜在爆炸性。这在下面还有谈及。

既然谈到沙特，应该简介一下有相当影响的Wahhabism。限于篇幅，我只介绍一本书：Charles Allen, 《God's Terrorists》【3】。这本书描述了在伊斯兰世界有巨大影响的Wahhabism的起源，如何在沙特成主导，传播到印度次大陆，导致塔利班，盖达等激进组织。书中也讨论沙特通过石油金钱在世界上资助许多Wahhabism学校。书中一直联系Wahhabism与伊斯兰圣战。一方面这本书易读，有许多一手资料。另一方面这本书够不上高质量学术文献的水平。例如，我以前有一篇关于原教旨主义的文章【4】。一流学者在原教旨主义上不会搞错，但【3】的作者就不清楚这个概念。（当然我也曾看到过美国研究伊斯兰教的教授搞不清这个概念的。）【3】的有些地方也不够严谨。

另一个与了解沙特相关的是西方政治术语问题。有些没有脑子的人动不动就把西方的自由派，保守派，左派，右派，neocon等等套在中东政治上。诸不知这些西方的名词根本不适合于中东政治。大家应该知道西方的政治名词不完全适用于中国。即使把美国的政治名词搬到澳洲也很可能闹笑话。例如澳洲的Liberal Party是保守派，比较右的！Labor Party是比较左的。大陆来的许多人学会了共产党的戴帽子打棍子的恶习。我先准备好现成的帽子，对一个人、团体、派别找到一顶看来可能合适的帽子给他戴上，然后有一套批判攻击的办法。有些西方人也热衷此法因为它简单。但是，西方的这些帽子不应该用在中东政治。要正确分析中东形势，首先要用Top-down分析。即从宗教出发，了解正统、异端，然后考虑历史发展，接着考虑政治现状，也参考地缘政治。有人指出沙特非常保守，又是Wahhabism占主导。但是不能用西方的政治术语和思维方式来分析沙特。沙特的Wahhabism不一定导致伊斯兰极端主义或恐怖主义（即便是穆斯林兄弟会也不一定导致恐怖主义，埃及就是一例)。911以后在小布什和莱斯的推动下，沙特也在进行缓慢的政治改革，现在至少在口头上提倡民主。我们绝不应该用西方社会标准来衡量沙特政治，例如妇女开车，妇女就业，宗教信仰自由等等。在这次阿拉伯之春，沙特的办法是胡萝卜加大棒。沙特在阿拉伯之春初就发钱收买民众。另一方面沙特有高压，有安全部门使民众不易抗议。沙特出兵巴林可能有几个原因：（1）支持逊尼派掌权；（2）向什叶派抗议民众示威，防止事件扩大；（3）可能还有统治集团私人关系。巴林的事件没有闹大。不管怎样，沙特的行动表示它反对军队残酷镇压民众。

现在回到怎样处理叙利亚危机的问题。叙利亚危机十分棘手。叙利亚与利比亚有很大的不同。首先，利比亚从一开始就有一个反对派组织可以交涉支持，而叙利亚现在还没有一个被广泛认可的组织。第二，伊斯兰极端势力的背景在叙利亚比利比亚严重。参上面的Hama大屠杀。除非反对派澄清这点，西方很难愿意支持。第三，宗教派别使问题复杂。利比亚则无此问题。盖达宣布支持也使叙利亚问题更复杂。第四，最重要的是外界军事干涉叙利亚可能使冲突大大扩大。根据上面的讨论，读者应该可以理解伊朗不会对一个主要盟友倒台袖手旁观。伊拉克由于是邻国又有复杂的宗派成分也很有可能卷入。黎巴嫩很可能卷入因为其各派利益与叙利亚政治有紧密联系。沙特也可能卷入。第五，利比亚处于中东政治边缘而叙利亚处于中东政治中心。第六，西方民众对于穆斯林国家的军事行动已经疲劳。这里讲讲土耳其。土耳其与叙利亚原来关系良好。但是这一次土耳其强烈谴责阿萨德的镇压。这与阿联的反应类似。但是土耳其军队无论在硬件上还是软件上都不能胜任对叙利亚的军事干涉。第七，由于俄国和中国的反对，联合国安理会难以授权针对叙利亚的军事行动。

注释：
【1】 Judith Miller, "God Has Ninety-Nine Names", Simon & Schuster, 1997.
【2】 Bernard Lewis, "Faith and Power: Religion and Politics in the Middle East,"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0，pp.198-199.
【3】 Charles Allen, "God's Terrorists: The Wahhabi Cult and the Hidden Roots of Modern Jihad", Da Capo Press; 1st Da Capo Press Ed edition, 2007.
【4】 韩家亮：原教旨主义与伊斯兰原教旨主义 http://my.cnd.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30866

作者：韩家亮，原载: 华夏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