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濟/文字工作者(台北市)
中國大陸著名的天體物理學家、民權鬥士方勵之教授,日昨在美國猝逝。
猶記一九八九年四月,筆者任職紐約中文「世界日報」,首次訪問北京。當時因胡耀邦逝世,為悼念胡氏而乘勢要求改革的學生,擠滿天安門廣場,方勵之曾到廣場演講,為學生打氣,是公認的「廣場導師」。我與來自台北的「遠見雜誌」總編輯王力行小姐同訪方家。正在院落裏東張西望,一位中年太太問我們,「你們找方勵之吧?他住某樓某號」。可見當時國內外訪客之多。
我們在客廳裏與方氏伉儷談話,他們的兒子方哲從廣場回來,抄回一些輓詞及標語傳單等,其中有一句說,「東風吹,戰鼓擂,現在誰也不怕誰」。
但坦克車來了,不怕也不行。方勵之避難美國大使館,一身繫天下愛自由者的心。我曾自紐約打電話給他,他不能接,但可留言。後來他居然能從使館回我電話。時僅數月,恍如隔世。
方勵之脫險到美國,一九九一年來台訪問,那時我已調回台灣,報館設宴招待他,還特別把他的「老戰友」管惟炎一起找來見面。方勵之任合肥科技大學副校長時,管惟炎是校長。這位國際著名的物理學家,「縱容」方勵之「放言高論」,鼓吹民主,有事他扛著。管在德國講學時,發生「六四」事件,他轉往美國,決定不回去了。我和同仁在紐約初見他時,驚訝於共產中國能培養出這麼休休有容的中華文化傳統的學人。管惟炎後來到台灣,取得中華民國國籍,在清華大學任教,不幸在校園中為一騎腳踏車的青年撞倒而不治。
如今,方勵之、管惟炎和年輕的方哲先後都走了。世局多變,人事滄桑,好教人感嘆。
「六四」之事,另有一大批菁英知識分子被迫流亡海外,各有自己的坎坷。以「人妖之間」一書著名的資深記者劉賓雁,以主編「文藝月刊」、「上海文學」及「新觀察」而引領輿論風騷的王若望和戈揚,等不到落葉歸根已先後謝世。
原社科院政治研究所所長嚴家其和高皋夫婦,是「文革十年史」共同撰寫人。到美後,不吃嗟來食。曾隱瞞自己的學經歷求一機關工友而不可得,也曾是披薩店的送貨員。一九九一年筆者去紐約,專到布魯克林看他。居陋室,但不為個人處境有任何怨言,兩三個小時的談話,關切的仍是十三億人的中國前途。
趙紫陽重要幕僚陳一諮,曾主持國務院經濟體改所。流亡美國,辦了二十年「當代中國研究」,繼續為中國找出路。現身罹癌症,想回國治療而被拒。
郭羅基原為北大教授,因言賈禍,被下放南京大學,六四後不准他開課,他只好逃亡美國,據說生活並不如意。
一九八九年,北京四通公司是大陸最大企業之一,總裁萬潤南被官方指控資助學生,上了通緝名單。他先逃法國後轉美國,老驥伏櫪,不知還有幾許壯志?
稍稍年輕一些的,如主編「中國之春」的胡平,寫「河殤」的蘇曉康,恐都是兩鬢斑白了。
倒是廣場上那批學生領袖,被共產政府「送到」美國後,入學讀書,現在各有一番成就。李祿一度傳聞將是股神巴菲特的接班人。柴玲設電腦公司自任總裁。沈彤和封從德創建網路科技。王丹和吾爾開希則從事文教事業。
這些老中青三代的人,或富於經驗,或學有新知。他們在美國不是無處用其所長,就是純為外人服務,未免是中國損失。大陸應趕快讓他們回去。再晚了,老的逐漸凋零了,回不去了;年輕的,事業扎根,就不願回去了。
當年文革之慘痛,中外歷史少見。鄧小平勇敢的為文革冤假錯案平反,以求與人民和解,才有後來改革開放的大事業。今天,胡錦濤政府應趁換屆之際,為六四平反,即使是部分的平反也好,以求中國未來繼續的平穩發展,那麼就請從讓出走的人回家邁出第一步。
台灣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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