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月刊》記者
柯宇倩
眼下的中國老百姓並不需要民主?2011年11月1日,《明鏡月刊》編輯部於紐約舉行了“蘆笛對話胡平”討論會,兩位海外著名思想家圍繞著“民主在中國如何來臨”這一主題進行針鋒相對的理性辯論,對中國的未來之路開啟了不同角度的思考。以下是這次對談的下半部分。
蘆笛:我覺得有幾個問題:第一,專制制度就是邪惡的東西,什麼優點都沒有?
胡平:不一定,有時專制制度會自然軟化,蘇聯、東歐國家,斯大林一死都軟化了。但也有不軟化的。
蘆笛:你的意思是,主要問題是,專制制度越拖下去越糟糕,民憤越深,垮得越晚,造成動亂的可能性……
胡平:也不盡然,以今天中國特定情況來說,是這個樣子,別的不一定。
蘆笛:就說中國的情況,你的基本估計未必成立。專制制度也不完全做壞事。相對民主制度來說,專制制度有些地方還挺優越的,像應對經濟危機的舉國體制;當然舉國體制是很扯淡的東西,賤賣資源、賤賣勞力,可是老百姓吃這套。西方政府迎合老百姓的最大滿足就是經濟改善,選民投票也是為這個,所以老鄧說:發展才是硬道理。
另外,共產黨也知道要收買民心。你的基本估計可能說反了,改革開放之初80年代,大多數人都不滿,那是跟西方比較出來的,現在我覺得滿意的人是大多數,所以你說越拖下去,民憤越沸騰……
胡平:我沒有這樣說,第一,如果拖下去,共產黨越來越有自信,那也有好處,那他就可能越來開明。但問題是現在的中共不是靠走正道而來是靠走邪道而來,所以它很難會越來越開明,很可能會越來越驕橫。
拿基層選舉為例,今天當局對基層選舉的打壓,遠遠超過30年前我們搞基層選舉的時候。說明共產黨的擔憂、恐懼、蠻橫都遠勝過當時。現在最糟糕的情況是,一方面,經濟成就巨大,另一方面共產黨知道,這都是我壓著,不壓著就翻盤。現在的問題是,它不改革好像也能繼續維持一段時間,但要改革倒可能馬上完蛋,這時它改革的意願最低。這是最難辦的。
如果說讓共產黨就這麼待下去,那也不行。這樣待下去整個社會情況只會越來越壞,因為它們清楚地發現,幾十年一路走來,別的共產黨專制都垮了,唯獨自己還沒垮,而且還發了,都成世界第二了,靠的是什麼?靠得就是我比別人更厚更黑。西方有什麼了不起啊,我們不是都快要超過你們了嗎?在他們看來,戈爾巴喬夫的做法就是傻嘛,我們才不那麼幹呢。這幾十年就是跟人類主流文明跟普世價值對著幹,關鍵時候從不心慈手軟,這就是他們自己總結的經驗,他們的哲學。
所以我認為,今後10年很關鍵。如果聽由中共這樣下去,必將是全人類的危害,必將是一場大災難。如今世界交流頻繁,東方與西方不能各自孤立,互不相干,摩擦衝突在所難免,自由世界將如何應對?
蘆笛:你剛才說的很準確,現在的共產黨與中國歷代統治者一點都不一樣,任何理想、主義都沒了,完全是一個利益集團、犯罪集團,壟斷國家資源化公為私。它們又很自覺,知道自己在幹爛事,所以生怕被報復,絕對不會鬆口、讓步。它現在的信念,就是與普世價值觀對著幹,那正是他們成功的秘訣,所以以後也堅持這套,這正是中國最難辦的事。
但如果因為這個情況,認爲更有必要呼籲革命的話,根本沒有用處。
胡平:我不是說要呼籲革命,現在的問題是革命很難。我講過,在最該革命的時候往往不會發生革命,而實際發生的革命又往往是不必要的。所以為什麼對現已發生的革命有很多批評,就是因為它們發生在不必要的時候,例如辛亥革命,清政府都走那麼遠了;但正因如此才有個口子,反對派才有機會……
蘆笛:最該革命的是毛澤東時代。
胡平:對,所以從理論上討論革命,答案都最簡單,也總討論不清楚,理論上誰都承認,在某些時候就是該革命,但這些時候偏偏最革不起命,能革命的時候都是社會出現相當鬆動,統治者沒那麼壞沒那麼凶惡的時候,或許是統治者無能,或許是統治者想改革。所以從實際上談革命,總會眾說紛紜,因為不少革命都是不必要發生的,發生的革命也有不少是壞革命。現在的中國就很難革命,于建嶸提到一位湖南的農民領袖說,以現在中國的官民矛盾,要是放在冷兵器時代,早就揭竿而起多少次了。另外,中國這麼大,反抗格外難。象東歐北非,一個國家才一兩千萬人,一個突發事件,聚集起幾萬人十幾萬人,政府就支不住了,可是換到中國就不夠。
蘆笛:那針對這個國情,你的主張是什麼?
胡平:我們衹能認識這件事,但沒有什麼現成的方案能手到病除。
蘆笛:那就衹能等著。
胡平:不是等著,第一,我們要不斷批評,該幹嘛就幹嘛,儘管知道眼下不可能取得多大的成就,但人心不能死,第二,沒有一個統治者能做得天衣無縫,總會在某件事情上出問題,照這情況下去,不出10年。
蘆笛:這就是我不同意你的一條。我覺得你的估計太悲觀。大家都看到西方經濟一塌糊塗,但不知道中國也好景不長了。我上次回去看,覺得它已經到頂了,撐不住了,過度建設,只靠投資,所以不可能像你想像得那麼危險:10年以後稱霸全球,普世價值觀就此被否定,沒有必要……
胡平:當然沒有,我衹是說……
蘆笛:中共其實還是模仿美國的道路、物質主義、刺激消費。沒什麼獨創,以為物質滿足,就能給老百姓帶來安樂、幸福感,他們就會不要自由了。
胡平:不完全是,兩者有很大區別。
蘆笛:中共是動用國家權力把物質主義幹到了極端。因為資源都讓它控制了,於是賤賣資源、賤賣勞力,靠這換取世界工廠的競爭優勢。但這條路已經走到頭了,因為資源賣得差不多了。如果向西方強國學習,下一步就是到海外擴展市場、建立海外經濟帝國。但中國不具備這種智能,也不具備這種制度優勢。
國內資源用完後怎麼辦?需要進口資源;現在勞力開始不便宜,廉價勞力優勢也會逐漸喪失,10年後可能是經濟停滯期。這對共產黨來說可不是好消息,因為現在中國的安定完全是靠買靜求安,社會沒有自穩的軟件,所以10年內可能沒什麼明顯變化,但10年後共產黨就會再也混不下去了。
民主制度的優越性是功利上的,它是和平解決社會利害衝突的機制,這才是它偉大的作用。至於民治、民有、民享都是屁話,衹是宣傳。當然民主制度也有弊病,西方發達國家從前是沒有民意代表就不交稅,現在應該倒過來,不交稅就沒有發言權。而且,民主制度和平化解社會衝突的能力也有限,像種族衝突、宗教衝突就化解不了,但對中國來說,要消除以暴易暴、一暴到底的國情,民主確實非常有必要。
儘管沒有一個客觀規律保證中國一定會進入民主,但這是全民的努力目標。其實咱們談革命、反革命沒有什麽意思,因為這不是咱們能控制的東西。梁啟超早在辛亥革命前就對革命可能引起的惡果說得清清楚楚,後來都一一應驗了,但他就是沒法攔阻革命。我們這討論的意義,就是希望將來統治者準備讓步的時候,精英們不要賤民綜合症又再度發作,該革命時沒膽子革命,一到要改革了,膽子突然大起來了,要幹革命了。所以,希望將來中國的精英記住,當統治者混不下去時,不要再犯前人的錯誤,不要指望再一次“打土豪、分田地”。政府開始改革,就不要去鬧了,否則鬧垮了,又沒改革和革命的希望了,那中國就永遠也不能脫離這個怪圈。
但若說中國會威脅世界,這個可能性可以排除。第一,中國人都是內鬥高手;第二,中國人眼光都向內,沒有擴張野心。咱們是草食動物,洋人是肉食動物,缺乏人家的侵略性。中國現在搞登月,完全是為了滿足民族自信心,咱們沒有白人向外擴張、建立海外帝國的傳統,所以你過份抬舉共產黨了。
蘆笛著《百年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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