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勢必要一個“第二次改革” (15)
---朱嘉明先生訪談錄
陳宜中(中央研究院人社中心副研究員)
十七、統治集團仍拒絕轉型
陳:2012年1月,台灣遠流出版了您的大作《從自由到壟斷:中國貨幣經濟兩千年》。關於這本書的寫作過程,您在後記中做了詳細介紹。您最主要的問題意識是什麼?
朱:我試圖對中國兩三千年的貨幣經濟史做一次重新的梳理和解讀。概括起來就是:貨幣經濟史證明瞭中國兩三千年的歷史,確實是從自由到壟斷的歷史。中國自由經濟的歷史二、三千年,壟斷的歷史充其量不過是七、八十年。以貨幣經濟而言,直到1933年廢兩改圓,和1935年幣制改革,中國貨幣經濟的自由傳統才真正完結。這本書的主要目的是告訴人們:雖然當代世界所有國家都實行貨幣壟斷,但是只有黨國體制、極權政治徹底實現了一體化,使貨幣完全淪為了政府的工具。這樣的貨幣經濟究竟會怎樣演變下去,我並沒有結論,但是我把問題提出來了。
朱嘉明:民主再造中國。攝影:黃頻。
陳:哈耶克對您有多大的影響?哪些方面的影響?
朱:我讀哈耶克的東西讀得很早,可以追溯到1970年代,我那時讀了他的《通向奴役之路》。但是,我真正大體讀懂哈耶克的經濟思想史是在1990年代初期。那時我在哈佛大學和MIT作訪問學者,有點時間反省中國經濟改革的不徹底性。2000年之後,到了維也納,來到了哈耶克讀書和生活的地方,拉近了和他的距離。我在維也納認真讀了哈耶克的《貨幣的非國家化》,深受啟發。人們認為他的貨幣非國家化思想是烏托邦,我卻根據中國幾千年的貨幣經濟史證明:貨幣的非國家化不僅存在,而且是中國經濟歷史的重要基礎所在。
陳:您怎麼看佔領華爾街運動?在中國大陸,反壟斷的社會支點可能何在?
朱:我並沒有簡單地反對全球化,我認為全球化有很大的進步意義。只是冷戰之後的這次全球化,導致並加劇了中國走向國家壟斷資本主義。它使共產黨和華爾街建立了聯盟,產生了從來沒有過的一種政治經濟的變異,就是極權的政治資源和資本的力量結合在一起,形成經濟壟斷和對自由前所未有的壓制。這是為我的理念所不容的。佔領華爾街是一種浪漫主義的挑戰,對華爾街和當代金融制度不會產生衝擊和改變。但是,它對於年輕人形成新的思想,會有積極的影響。至於中國反壟斷的支點在哪裡?在中國民間!主要是廣大的中小企業家,以及獨立的知識分子。
陳:您夫人柳紅最近以獨立參選人的身份,參與北京的基層人大選舉。是否可以說,基層人大選舉是否逐漸開放,是當局對政治體制改革的態度的重要指標之一?
朱:柳紅獨立參選北京朝陽區人大基層選舉,是對民主的一種實踐。在這個參與過程中,柳紅和她的支持者得到兩個重要的初步結論:第一,現政權對基層人大選舉是絕對控制。與1980年代那次人大代表選舉相比,不是進步了,而是大大倒退了。目前為止,現政權在民主改革方面寸土不讓,寸步不退。
第二,一旦大環境發生變化,基層人大選舉的進步改革並非是一件難事。目前基層幹部對於政治體制改革採取對立態度,不是因為他們的思想,而是因為現存的利益。
陳:您曾經參與海外民運,後來退出。如今,您寄多大希望於自上而下的政治改革?
朱:在我看來,中國已經大致具備了啟動民主轉型的硬體和軟體條件。從民眾的覺悟、社會需求來說,時機已經成熟。但是,統治集團仍拒絕這種轉型。而這也不是因為他們的觀念,而是因為受制於各種利益集團。中國人從來講天時地利人和,所以民主轉型需要大的歷史環境的變化,首先是執政黨內部的變化。在這個問題面前,需要有耐心。民間要自我學習,積累力量,要溝通、要組合。 (《中國密報》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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