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月刊》特約記者朱諾
（四）希拉里的訪問
多年前，我在美國密歇根州認識了第一個老撾人，已經不記得他的名字了，只記得這傢伙在中餐館當洗碗工，是個地地道道的老撾苗人。他天性開朗，敦厚善良，雖然每小時5美金的工資算得上真正的底層打工族待遇，可餐館裡其他人都說，他在家裡養著4個老婆和7個子女。我曾經和他聊起到美國的經歷，只是當時並不知道老撾苗人的背景，並沒有真的懂得他們遠走他鄉的艱辛。
2005年，美國威斯康星州曾發生過一起震驚全國的槍殺案，兇手就是一位老撾苗人旺猜。他在打獵途中誤闖入白人私家領地而受到驅逐和言語羞辱，憤然開槍點殺了追逐他的6名白人。這件事將居住在美國的老撾社區推到各大媒體爭相報道的焦點，我也是從那時才知道美國有26萬老撾移民，其中95％是老撾苗人。這不禁引起了我的好奇，於是從一些歷史資料裡去瞭解了他們的身世。
每年12月底在中谷Fresno舉行的“苗族新年慶會 (Hmong New Year Festival)”， 這是慶典現場的美麗女子。
原來法國撤出印度支那後，1953年的日內瓦會議曾經重新確立老撾王國。但是，舊皇室成員以及越共支持的老撾愛國陣線等組織根據各自的主張，多次挑戰王室地位，內戰一直未斷。在美國逐漸介入印度支那事務之後，為了防止北越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切斷北越在老撾境內建立的為南越反抗組織提供援助的“胡志明小道”，CIA在老撾北部徵召並訓練了一支主要由苗人組成的秘密軍隊，由皇家軍隊的將軍王寶率領，為保衛王室、協助美軍對抗越共和老撾親越派部隊，進行了長期的戰鬥，據統計，到越戰結束時，就有將近10萬幫助美軍作戰的老撾苗人死於戰火之中。
1975年，美軍撤離越南後，北越迅速統一了越南全境，越南支持的老撾人民革命黨很快奪取了政權。不久，老撾新政府就開始對在戰爭中站在王室一邊的各方力量進行清洗，對與美軍合作反越的老撾苗人更是大開殺戒，大約10萬苗人被扔進監獄或處死，大批的苗人逃離家園，一路向東跨過湄公河，到對岸泰國邊境的難民營避難，更多的人躲進中老越邊境的深山老林，少部分苗人拿起武器，繼續與新政權作戰。
由於越戰之前，美國和北越都在要求老撾中立的協議上簽了字，雖然雙方都在此後的戰爭中借助了老撾的力量，但誰都不願承認曾將老撾拉進過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來。CIA的老撾苗人縱隊很少在美國媒體曝光，戰後很長一段時間，美國政府也不願承認有過這樣一群人，曾經幫助過美國，在老撾境內進行過一場“秘密戰爭”。對於大批滯留於泰國邊境的苗人難民，美國政府愛莫能助，只能把少數當年的領袖和骨幹（包括王寶將軍），秘密接到美國安置。
22年後，一直到1997年，美國政府才公開承認“秘密戰爭”的存在，並為了褒獎老撾苗人曾在戰爭中為美方做出的貢獻，在首都華盛頓附近的阿靈頓國家公墓裡給老撾苗人修建了紀念墓地。也正是在美國公開承認後，政府才調整了老撾苗人的移民政策，在此後的數年中，從泰國的難民營中，接納了十幾萬老撾難民移民到美國。
苗人領袖王寶將軍移民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之後，一直致力於美國苗人社區的團結，同時，利用自己與美國政界的關係，向國際社會呼籲，要求各國向老撾政府施壓，改善老撾苗人的生活狀況，賦予在境外和深山裡躲避的苗人難民以應有的人權，並成功阻止了泰國政府向聯合國要求遣返苗人的決定。然而，正當美國開始與越南、老撾等前敵對國家改善關係的時候，2007年，FBI探員衝進王寶的家中，逮捕了他和幾名老撾苗人，罪名是窩藏、走私軍火，並將其運送到泰國，試圖顛覆老撾現政權。雖然由於美國老撾人社區的抗議和政界關係的斡旋，加州政府後來於2009年撤銷了對他這些罪名的指控，但是，從兩國關係改善的前景來看，苗人的命運似乎還將再一次成為國際政治的犧牲品。希拉里的這次訪問能給老撾苗人帶來什麼樣的結局，還是一個未知數。
走在豐沙灣的街道上，我也曾努力搜尋過苗人的蹤跡。釀造老老酒村莊的老人，石缸平原上的農家，緩步在炮彈殼林立的大街上穿著民族服裝的路人，孤兒學校的孩子們……不過，我不敢斷定他們就是苗人，大概是語言不通的緣故吧，或者是因為更多的苗人尚未返回家園，總之，在這片苗人曾經叱咤風雲的土地上，我的旅程並沒有和他們形成交集。
匆匆數天，在豐沙灣的日子充滿感慨。當我坐在旅館旁邊著名的“彈坑餐廳”（Craters），靠著巨大的炮彈，喝著冰爽的老撾啤酒時；當我披著晨霧，凝望著從寺廟中緩緩走上街頭化緣的橙衣僧侶時；當我離開SOS兒童村，揮別天真的孩子、偉大的媽媽和純樸的老師時，我不知道，這輩子是否還有機會再來這個傷痕累累的偏遠小城。但是，我知道，將來無論在哪裡，我都會一直關注著豐沙灣的變化，關注那些遇到過和未及相遇的人們。(《明鏡月刊》3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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