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15日星期四

“治道”重要,“政道”更重要


中國研究院第二次研討會發言紀要(6)


《調查》記者 高伐林 錄音整理




   習近平接掌中共大權半年多,他極力鼓吹的“中國夢”漸漸露出端倪。正當他與美國總統奧巴馬在加州舉行“莊園會”的第二天,2013年6月9日,中國研究院在美國新澤西普林斯頓舉行第二次研討會。來自中國、美國的十餘位學者,再次將習近平及其政策走向,當成“會診”的對象。
 


張博樹:鄭國巍的發言,我覺得最大的一個問題,是過多地關注了“治道”——剛才鄭國巍論述了“治道”和“政道”這兩個概念,我的理解是,所謂“治道”,是在現存的體制框架之內,找到具體的辦法來解決面臨的問題。而“政道”,我理解是關於國家發展方向的根本原則。在我看來,後面這個“政道”問題更重要,更關鍵。如果“政道”不解決,“治道”是解決不了的。


http://blog.mirrorbooks.com/wpmain/wp-content/uploads/2013/07/IMG_0796.jpg張博樹

這方面我寫過很多東西,談憲政問題,主要就是那個《中國憲政改革可行性研究報告》——當然,不僅是我,還有陳小平和其他朋友也寫過類似的東西。過去20年,關於中國政治制度建構的替代性方案,有很多人在思考,也提出了不少建設性意見,大家看法很明確:共產黨這樣一個制度,不可能持續,要找到出路,或者用勝平的話說,給共產黨找到一條退路——那就是憲政改革。這是核心的東西。憲政改革並不一定意味著共產黨下台,但是要改變這個國家制度性建構的規則。這是第一。

第二,改革有一個過程,需要一定時間,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不像天成的快速變革論那樣樂觀,我的主張是,要看到中國作為一個超大型國家,國情複雜,共產黨統治60年的傳統,造成的惰性力量十分厚重。最近20年來,它也做了相當大的努力,讓自己的統治更加精緻化。“六四”的時候,很多人都覺得共產黨蹦躂不了幾天了,但是20多年下來,不管我們願意不願意承認,這個黨國體制,還是有很多自我調整的能力,能够在不突破他自己的原則框架之內,儘可能去找到自己在當下生存的方式。——他們的努力很多,不僅是動用了很多技術官僚。對這些,在海外批評共產黨的圈中人,往往注意得不夠,而有簡單化的浪漫想象。我對此不贊成。

但是像國巍老兄這麼一個思路,對中國最核心的“政道”問題,對政治結構的重建這個當今解決中國問題的核心,我感覺重視不夠。這與你過去的大作,思路是一致的。最後你給出的方案,大概也是地方自治、發揮地方官員的作用。但是同樣是地方自治、同樣是發揮地方官員的作用,是有一個前提的,有一個在什麼樣的政治框架之內能發揮作用的問題。否則,就算再努力,未必能闖出新路。

什麼是前提?這就是政治結構的變化。黨國體制下——實質就是專制體制——有個特點,頂層的這個人物,往往具有超乎尋常的作用。在我的書裡,我用了一個名詞叫“始動性”。他的“始動性”很強,想幹的事就推動力很強,不想幹的事就阻礙力很強。現在對習近平得到的信息不足,互相矛盾,很難判斷他到底是想幹事還是不想幹事?我在北京待了很多年,很多朋友對他有一定瞭解,但是說法不一。像李銳就對我親口回憶過這樣的事:李銳住在醫院,習近平去看他時說:李老呀,有些話,你要多講呀,我們不方便講。這樣聽起來,他是想幹事。但是也有相反信息。當然也有一種說法:他自己沒有多大本事和主見,就看什麼人對他施加影響。最近是不是聽了劉雲山這樣的“老左”給他出的主意?

我們先不說習近平,從十八大新領導班子上台以後的現象看,他們似乎是想幹事,但是幹的方向是與大家所希望的相反的。不僅是意識形態風向向左轉,還有對外:在東海問題上、南海問題上,整個國際戰略佈局上……習上台之後,先去俄羅斯,然後去非洲;這次訪問美洲,也是先到拉美,後到美國。從這些方面看,好像他是有一個宏圖大略的。是不是他本人的主意?不知道,但卻是與我們期望中國走的路正相反。到目前為止,這一條是看得比較清楚了。如果我們將這些大的背景棄之不顧,只談技術性問題,“治道”問題——而且還是現行體制框架之內的“治道”問題,我覺得意義不大。


“政道”演化邏輯必須體現在“治道”設計

鄭國巍:我們談到今天中國領導人是想幹事還是不想幹事。他們並不是不想幹事。你以為他想幹事,他就能幹事嗎?

中國知識人的責任是很大的,對於制度轉型,文化演變,基本理論問題和實踐問題,中國知識界跟現代中國轉型的需要、面對的挑戰之間,距離又非常之大。至於“政道”與“治道”這個問題,我們現在對“治道”的設計,實際上要引用很多很新的理論:怎樣通過一套話語的干預,來創造一些條件,推進系統自身的演化,其中也包括了對這個系統演化內在邏輯的研究,這些是現在社會科學最前沿的問題。你談到“政道”,我談到“治道”,但是“政道”演化邏輯的步驟,必須體現在“治道”的設計上。這兩個問題你將它分開了。我講的“治道”裡面,是包含著對“政道”演化邏輯的設想,你對這一點並沒有理解。

西方是這麼演化過來的,我們中國則不是。如果在理論上沒有更高的自覺性的話,作為後發者,在西方強勢壓迫和示範這雙重作用下,要擺脫後發困境,就很困難——如果像日本那樣戰後被佔領,麥克阿瑟強制改造,那也就無話可說,但中國又沒有走到國際共管的地步,就困在這裡了,還是要靠自己來弄。我們文化內生的知識、思維方式,並不能很好地突破系統演化的邏輯,老是跳不出循環。在中國文化、制度很難找到一個支點來推動進化,幾乎沒有什麼正面的影響。

淺白地說,“政道”的轉變,必須體現為“治道”的某種變化。哈佛一個左派政治學家安格爾對未來政治制度的設計,我很佩服,他提到一些很深刻的問題,例如他用很形象的辦法指出制度設計首先是順序,而不是藍圖;是音樂,而不是建築。這兩句話很值得琢磨:用什麼樣的主觀努力,用我們的思維、話語和行動,來影響和干預制度和文化的演化?

“是音樂,而不是建築”怎麼理解?第一,音樂是一個過程;第二,音樂在大家合作中每一種樂器、每一個聲部所扮演的角色都很清晰,共同完成藝術的表達。而建築,也是藝術的表達,但是我們看見的並不是過程,而是完成形態;看不見不同的人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順序如何。他的意思是,好的政治制度設計,必須讓人們能夠看見自己在其中的角色。

我與你的區別,在於我的表達裡面體現了對這些困難、挑戰方面的思考。而你的表達裡面,沒有體現對這些問題的複雜性和緊迫性的認識,你更多的是表白自己的政治立場和政治哲學,對現實並沒有干預能力。(《調查》第11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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