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史記》記者柯宇倩/對於革命,他抱有憧憬,但對於革命的殘酷,他至今懊悔不已。他是李敦白(Sidney
Rittenberg),一個熱烈投入中國革命事業,卻也兩度入獄的共產黨員;一個寫下中國歷史的美國人。如今,一部名為《革命者》(The
Revolutionary)的紀錄片問世,鏡頭前,李敦白悠悠訴說著自己大起大落的經歷與人生感悟。
第一次入獄
外部的世界大戰結束,中國的內戰接著上演,最終導致政治風向的改變。1949年,在莫斯科編輯英文報紙《莫斯科新聞》的斯特朗,被蘇聯當局指控從事間諜活
動,李敦白因此受波及,被斯大林指為美國間諜並遭到逮捕。
李敦白在紀錄片中回憶,有一日,他聽到外頭傳來持續的摳、摳聲,有人踩著石板而來,門打開後,一名帶著厚鏡片的中年男子出現,男子車輪般的大眼令李敦白印
象深刻,他拄著一根甘蔗,指著他,用如雷的聲音說:“李敦白,我們接到中國革命解放軍委員會的命令來逮捕你,你接受美國帝國主義的任務,破壞中國革命。”
聽到這番話,李敦白感到相當震驚。
李敦白在獄中待了六年。“你每天坐在那,對面坐著的是另一個可能會發瘋的你,他看著你,你知道,最後瘋掉的不是你就是他。”不過,另一方面,李敦白認為,
只要中共調查得越多,就越能發現他說的是實話。
到1955年4月斯大林死後,李敦白才獲釋。德拉寧問到:“為何中國政府最終讓你出獄?”
李敦白回答:“因為斯大林終其一生做了一件最好的事,他死了。”
李敦白回憶道,一日,獄卒進來,跟李敦白握手,說:“我們現在基本瞭解你了,別擔心那些我們以前問你的問題,現在都很清楚了。但是我們還要收尾一下,這需
要很大的工作量,在這段時間,你不能出去。但我們會盡可能給你閱讀條件。”李敦白可收到閱讀和寫作的材料,他也有桌椅、有燈光可閱讀。
獄卒對李敦白說:“你可以在這裡閱讀直到案子解決,或者,可以忘了中國,回到美國。”李敦白答道:“我要坐在這裡讀書。”
許多人無法理解的是,李敦白為何被冤枉入獄後,還會選擇留在中國,有人認為,如果他具有遠見的話,早該在1955年被釋放後就離開中國。德拉寧對《新史
記》表示,李敦白會做出留在中國的決定,或許是因為他決定向自己、也向中國領導證明,他所相信的道路是值得的。
“他是一個‘真正的信仰者’(true believer),對他來說,中途退出,等於承認他錯了、承認他是一個‘失敗者’。
”
德拉寧說。
備受黨的信任
李敦白入獄期間,他的第二任妻子因為長期與他分離而離異。出獄後,李敦白在北京廣播電台獲得一份工作,他也是北京廣播電台英語部中唯一一位中共黨員,在
那,他還遇到現在的妻子王玉琳。
李敦白回憶,他當時到主任辦公室瞭解他的新工作,一位22歲的年輕女孩為兩人倒了茶,走出辦公室時,她並未把門關緊,因此李敦白聽得到門外的談話。
門外的四名秘書討論著李敦白的前妻,並因此有了爭論。其中一人說,不能責怪他的前妻,因為李敦白失蹤了整整六年。接著,另一個聲音響起:如果你真愛一個
人,六年、十年、20年都該等!這個聲音引起李敦白的注意,但另一個人的回應也讓李敦白印象深刻:“在我看來,你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不是敵人,也太愚蠢
了。”
由於工作關係,李敦白與王玉琳多有接觸,也有著共同興趣,最終,兩人決定攜手下半輩子。在李敦白第二次入獄時,王玉琳努力試圖證明丈夫的清白,她甚至寫信
給周恩來請求協助,但文化大革命的無情,讓王玉琳也受盡折磨,她曾被毒打,被迫掛上“這是一名帝國主義走狗不知悔改的妻子”的牌子,坐在女廁所門口,並被
送到勞改隊。如今李敦白與王玉琳育有四名子女,在美國亞利桑那州定居。
毛澤東、周恩來之後甚至向李敦白當面道歉,承認先前犯了錯誤,誤將李敦白逮捕入獄。1964年1月,毛澤東宴請了包括李敦白和斯特朗在內的外國朋友,毛澤
東對李敦白說:“我們犯了一個很壞的錯誤,你是一個好同志。”
在北京廣播電台的李敦白,不只是播音員,還是中共重要文件與毛澤東作品的翻譯員,備受黨的信任,他甚至拿著比毛澤東還多的薪資,過著比一般人要好的生活,
但另一場政治風暴正在成形。
當時,大躍進運動正如火如荼地進行,這場運動也為中國帶來極大的災難。李敦白指出,在大躍進時代,村中的壯丁都出外去尋找鋼、鐵、鋁、銅等金屬,種植農作
物的工作就落到老人與孩童的身上,這導致了之後的大飢荒,以及數千萬人的死亡。
在參與中國歷史的過程中,李敦白曾讓一些人受到傷害,他至今為此感到懊悔。“這些都是很好、無辜的人,我想那是我犯過最嚴重的錯誤。”李敦白認為,他當時
並未意識到這些事是錯誤的,大部分原因是他當時生活在特權下。有關政權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正面的。“這是一種腐敗,它統治著整體。”
李敦白(《革命者》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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