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20日星期五

孔捷生:余杰出走,下一個是誰?

適逢馬丁路德.金紀念日,幾位作家學者在華府小聚,我見到了出走美國的余杰,不由念及二十多年前的自己。我因目睹“國家”屠殺對手無寸鐵的平民,坦克履帶轟隆輾過了人類良心的底線,我與該政權徹底決裂就在那一刻。

現在輪到了余杰,六四發生時他剛上初中,但專制國家機器在源源不斷製造奴隸之際,也在不懈製造叛逆者。余杰成為青年作家,出版第一部隨筆集《火與冰》,已是六四整整十年之後。他只是一介書生,憑一枝筆去挑戰後極權主義的思想統制,卻為這個體制所不容。直到前年底,余杰終於被“國保”(公安部國內安全保衛局)綁架,百般凌辱和折磨,脫光了暴打還拍裸照,又對余杰的手指行刑,呵斥道:哪隻手指寫《中國影帝溫家寶》,就掰斷那隻手指,以致余杰幾度昏厥……

其後一年余杰基本失去人身自由,妻子丟了工作。當局知曉他在寫劉曉波傳記,便恫嚇:“只要膽敢寫下去,就把你關進監獄!”說來豈止余杰,對付艾未未、陳光誠、馮正虎、趙連海、冉雲飛等“離心分子”也是國內安全保衛系統人員。如果說和以前有何不同,那就是六四後的清洗,公安、國安系統裡同情八九民運的人不在少數。而今“國保”人員學歷越來越高(多畢業於公安警察院校),但對專政機器的依存度越來越大,且不管他們內心深處有幾多精神認同,說到衣食住行和追上通脹的薪水獎金,實已離不開這個體制軀殼,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再觀前赴後繼的叛逆者,他們的起點也越來越高,比起二十多年前的八九一代,他們對世界文明的脈絡走向把握得更清,堅信最終轟然坍塌的必然是專制主義,劉曉波的入獄感言“我沒有敵人,也沒有仇恨”即係標誌,使我想起了馬丁路德.金的名言:“我們將以自己忍受苦難的能力,來較量你們製造苦難的能力。我們將用我們靈魂的力量,來抵禦你們物質的暴力。我們不會對你們訴諸仇恨,但是我們也不會屈服於你們不公正的法律。你們可以繼續幹你們想對我們幹的暴行,然而我們仍然愛你們……”

余杰終於出走了(據他說國內還將有獨立作家陸續走出鐵幕),記得六四後我輾轉到了普林斯頓大學,從納粹德國逃亡來美的作家托馬斯.曼(代表作《魔山》)也曾流寓於此,他有句名言:“哪裡有自由,那裡就是我的祖國”。

相信和我當年一樣,余杰去國那一瞬間充滿痛苦與失望,但二十多年來,我從來沒有滅絕了希望。於是再引馬丁路德.金的一句話,謹與余杰共勉——“我們必須接受失望,因為它是有限的,但千萬不可失去希望,因為它是無限的。”

作者:孔捷生,原载: 蘋果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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