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的阴阳两面与割裂的民族情感——从“叶诗文风波”说开去

近日关于叶诗文的争论很多，群里也有不少讨论。 我个人感觉年轻的朋友们对中国体育界在上个世纪80-90年代，在兴奋剂问题上的斑斑劣迹知之甚少。这显然会影响我们对某些事情的判断。

造成现在中国年轻一代的”历史盲区“的原因除了他们本身的年龄因素之外，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党国长期以来实行”新闻舆论导向“政策的结果。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最合适的人在这里讲述和分析这个问题，但遗憾的是中国国内的人们尤其是体育界人士因为各种原因而三缄其口；国外体育界的批评因为语言问题而不为大多数所中国人了解。更何况不少人在批评时还心有顾忌。

所以， 我这个体育界的门外汉就在此抛砖引玉了。下面的陈述和分析如有谬误，请各位不吝赐教，谢谢。

为免有预设立场或先入为主之嫌，我尽量依时间顺序展开讨论。

中国游泳小将叶诗文在伦敦奥运会上以打破世界纪录的成绩夺得金牌并创造了历史，随后国际上（主要是体育界，尤其是游泳界）出现了不少质疑的声音，其中不乏像莱昂纳德这样的世界游泳界大腕。毫无悬念地，随之而来的是中国民众的群情激愤。

对叶的质疑内容大同小异，我这里就不列举了。那么这些人质疑的理由是什么？

我个人总结，有以下三点：

1）叶诗文拿金牌的成绩“令人吃惊”的好。这包括领先幅度大，破世界纪录，最后50米速度奇快，本人今年只有16岁，这一两年成绩提高非常快，远超出常人等等。怎么多不寻常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所以就引起了比较多人的质疑。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对比两个人：
一是孙扬。他到目前为止拿了2块游泳奥运金牌，也破了世界纪录。这个成绩对中国游泳界来说，意义远超叶诗文的成就。因为中国男子泳将在此之前从来没拿过奥运金牌，更不要说破世界纪录了（实际上连奖牌也很少拿到）。而叶诗文的成绩现在还不能说已经超越了当年中国泳坛的“五朵金花”。 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听见有什么人质疑孙扬的成绩。
第二个人是美国15岁的女泳将勒德基，她在800米自由泳的决赛中一鸣惊人，以平世界纪录的成绩夺冠，并同时把自己的最好成绩提高了16秒之多！BBC马上就发了一篇文章，题目就叫“英国媒体区别对待叶诗文和勒德基”，文章中引述了几名“行家”较委婉的质疑声音。另外，我觉得这篇文章本身就表明了文章作者的某种程度的质疑态度。
所以，当一个有着很多不寻常的，“奇迹”般的好成绩出现时，有质疑的声音出现应该是正常现象。更何况与其他大多数国家相比，中国在这个问题上至少多两个理由让人怀疑。

2）莱昂纳德在提出质疑时说过一句话：“中国在90年代曾经有过系统服药的纪录”。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听见这句话可能感觉很受伤。但不幸的是：他说的是事实！实际上他说的还算比较客气了。“举国体制”之下，中国体育界服用禁药等作弊行为可以说是屡见不鲜。
这里先说一个本人的经历。我90年代在上海工作时有一个好朋友是刚刚从少体校走向社会的。他亲口跟我说：在少体校，教练，尤其是游泳队的教练，给自己的队员发“药”磕，根本就不是什么新闻！

我明白个人经历的说服力有限，所以下面再举两个人的例子：

一是陈运鹏。此君先是上海游泳队的主教练，后来因为“成绩突出”被提升为中国国家游泳队的副总教练、总教练。他的最大成就是在92年奥运会上指挥中国游泳队一举拿下了4金5银，并缔造了中国泳坛“五朵金花”的传奇。这五人中名气最大的三人中两人来自上海，一人来自江苏，另外两人分别来自江苏和吉林。其中杨文意是陈的亲传弟子。而中国队在1984、1988、1996、2000及2008年的五次奥运会上，一共只拿到过三枚游泳金牌！陈的结局是戏剧性且耐人寻味的：在94年亚运会上，国际泳联运用刚刚突破的新技术，对参赛运动员进行了兴奋剂检测，结果是中国7名世界冠军（女子）或亚洲冠军（男子）级的选手被查出服用了兴奋剂。这个结果最终导致了陈的下台及被“终身禁教”。另外，陈的两个后任（也是他的前副手。其中第二个是张雄，之前为江苏队的主教练）也是因为兴奋剂问题下台的。

我要说的第二个人更是大名鼎鼎。 他叫马俊仁！马是90年代名噪世界体育界的中国田径”马家军”缔造者。在90年代。马家军共打破66项中长跑领域的全国、亚洲和世界纪录。在93年斯图加特的田径世锦赛上，马家军几乎囊括了所有中长跑项目的女子金牌。以至于赛场上欧洲观众纷纷喊起了”骗子”。 当时马当时一脸正气地批驳了欧洲人这种“歧视”与“居心不良”（也就说李永波说的，他们是“坏人”）；并大大“弘扬”了一把“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马家军的“实力”是如此强大，以至于马俊仁有一次竟然放言：“说破啥（纪录）就破啥，说让谁破就让谁破”。而你肯定想不到的是，就当时马家军的成绩而言，他这个话不算离谱，因为他队中有起码有半打以上“世界顶尖选手”！马取得的“优异”成绩及他对“西方敌对势力”的质疑的坚决回击，使他一时之间成为“国家英雄”。各种荣誉纷至沓来，代言的商品广告，如“中华鳖精”，满大街都是。他本人还成为某年春晚上位居第一排的贵宾。
马的结局和陈的有异曲同工之妙。2000年的奥运会之前，马家军正在高原上紧张备战。 同时，正在紧锣密鼓，全力争办2008年奥运会的中国奥委会的高层意识到：如果2000年的奥运会上，中国队再出兴奋剂丑闻，将是对他们的梦想和努力的致命打击。于是他们派中国奥委会的药检人员赶赴国际奥委会学习最新的药检技术（血检），然后回国花巨资进行大面积检测。其中高原上的马家军就是重点之一。结果是当时马家军中7位获得了奥运资格的选手中有6位药检阳性。这个事件彻底终结了马俊仁及“马家军”的体坛神话。

相信看到这里，很多人都会觉得上面两个理由就可以支撑提出质疑的合理性了。但实际上还有第三个原因。

3）这个原因简单说就是“动机依旧”。服用兴奋剂作弊的现象不是从中国始，也不仅中国有。像西欧和北美也出过轰动一时的本-约翰逊（加拿大）和米歇尔-史密斯（爱尔兰）事件。但这些事件和上述中国运动员的行为有非常大的区别：他们/她们不是由体育当局组织（或默许）的系统性地服药。而中国体育界发生的这些丑闻和当年冷战时期东德和苏联体育界的某些无耻行径非常相似，有的甚至是“一脉相承”，比如中国游泳队就是1985年在东德医生的引导下走上用“兴奋剂”振兴中国游泳之路的。
结果相似是因为原因相似。当年冷战中的“社会主义阵营”是要用在国际体育大赛中优秀成绩来装点门面、凝聚人心、乃至证明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为此这些国家都是实行的“举国体制”。从体育官员到教练再到运动员，有了好成绩就可以名利双收，甚至一步登天。你再看看现今的中国体育界，历史是何其的相似。另外，那些作弊者即使在被抓住之后也没有真正地身败名裂。各位有兴趣可以网上搜一下陈运鹏、周明（陈的第一个继任者）和马俊仁的现况；还有当年的“五朵金花”和马家军领袖的现况。你也可以想象一下，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美国，作弊者会是什么下场！
另外提醒大家一下，就在伦敦奥运会开幕前，叶的队友李思哲（17岁）在国内药检中不合格，而放弃参加本届奥运会。

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发生“系统性”作弊行为的动机依旧存在！

我想，以上三点足以说明那些质疑的合理性。
不过，我并不认为基于这些理由就可以在现在就指责或指控叶诗文服用了兴奋剂。因为质疑和指控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指控者必须拿出具体证据，而不能以推理为依据。

前面说了质疑者的观点及理由，下面分析一下“反对质疑者”或“支持叶诗文”者的观点。（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这两个表述实际上不太准确）

诚然，大部分中国人对此质疑表现得群情激愤，但他们中的绝大部分观点没有什么分析价值。倒是两个身份特殊的欧美人士的观点被国内媒体和网民大量转载，以做论据。那么就来看看这两个人到底说了什么。

第一位是英国奥林匹克协会主席科林-莫尼翰，他表示：“我们清楚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的专业性，她（叶诗文）通过了WADA的所有测试，争论可以到此为止了”。
第二位是伦敦奥组委的发言人马克·亚当斯，他说：“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中国游泳选手叶诗文使用了兴奋剂，她的精彩表现理应得到众人的赞赏。.........我们有一套非常非常强大的检测体系，如果有人违规是一定会被查出来的。"

我们仔细读他们的话，就可以看出，首先这两位都使用了”无罪推定“的理念。也就是说”在没有证据证明叶诗文服用了兴奋剂的情况下，我们就承认她是清白的“。“无罪推定”的原则现在基本上也是一种普世价值了，所以他们这么说没什么人有意见。更何况，如果我们考虑到这两个人的身份，他们不怎么说才奇怪呢。因为作为组织者，他们当然不愿意大家整天纠缠于一些“捕风捉影”的兴奋剂丑闻。 另外，他们还或暗或明地表示“我们的兴奋剂检测很厉害，作弊一定会被查出来的噢”。嗯，你觉得警察愿意对着广大民众（包括潜在的犯罪者）说：“我们的破案率其实不是很高，尤其是很少能当场抓住罪犯”这样的话吗？实际上，亚当斯也没说“马上一定会被查出来”。

而国内媒体和绝大多数网民把他们的话解读为：他们个人，奥委会及国际反兴奋剂机构证明叶诗文是清白的；兴奋剂检测结果已经证明了叶是清白的；并据此强烈要求质疑者道歉。

我认为出现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的原因：一是误解，二是故意歪曲。

首先，有不少人对无罪推定的原则不是很清楚，所以混淆了“因无罪推定原则而被判无罪的人”与“被证明无罪的人”二者之间的区别。关于这个区别，美国有个最著名的例子是“辛普森杀妻案”。辛普森先是被刑事法庭宣判无罪，后又被民事法庭宣判“有罪”，最后倾家荡产、身败名裂。也就是说先是证明不足，判为“清白”；后来发现证据充足了，就判为有罪。
其次，更多的人可能对反兴奋剂斗争的特殊性不了解，所以认为叶现在药检合格就证明她100%清白。我认为这是由于对反兴奋剂斗争的特殊性的不了解。而这也会像对90年代中国体育史不了解一样，极大地影响我们对这个事件乃至此类事件的判断。实际上，国内的媒体，尤其是体育媒体和体育界人士是绝对明白这个道理的，可他们就是不说！

兴奋剂与反兴奋剂的斗争几乎伴随了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一生”。非常遗憾的是反兴奋剂的努力在这场激烈的角逐中总是落后一步，而且还是先天性的。道理很简单：因为先有人使用兴奋剂，才会有人来反兴奋剂的。而且兴奋剂的事业也在不断地发展、与时俱进的，所以通常只有当一种新的兴奋剂或作弊手段被发明并使用后，有时甚至是若干年后，反兴奋剂阵营才能找出破解的办法。所以现在运动员的尿样现在最长要保存8年之久，就是为了“以待将来”。
如果我们简单回顾一下世界体育史上，你会发现大多数被抓住的著名“作弊者”都不是当场“被捕”的。很多人是在获得奖牌后的一两年后“落网”的；甚至于有人被抓获后，被取消了四年前的成绩！
看到这里，我想大家应该明白为什么我说那两位英国绅士根本就不是在“保证或证明”叶诗文是清白了吧。他们都是行业内的专家；我都懂的道理他们更清楚，所以不会那么傻在现在去打这个“包票”的。另外，除了直接利益相关者，比如叶的教练和父亲，大家还看见了多少中国体育界的专业人士站出来为叶诗文背书了吗？这和普通中国民众的反应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个现象说明什么？说明很多人都明白我上面说的道理，但就是不说而已。话又说回来，现在这种事的真相只有极少数知道，有时甚至不包括运动员本人（就像林伟说的那样）！比如东德体育当局就曾经把类固醇当作”特效维生素“大量发给运动员吃，有些运动员当时并不知情。
另外提一句，大家知道世界反兴奋剂阵营是如何开始破解某种新兴奋剂的？这个实际上不难猜：他们通常就是从怀疑或质疑开始的：质疑特别的体型体态，比如东德女运动员虎背熊腰的体型（中国的林莉的体型比男游泳运动员都健壮）；质疑”奇迹“般的好成绩，比如中国的马家军和”五朵金花“。那些被抓住的著名”造假者“在当时也都是广受质疑的。
另外还有些”有重大嫌疑者“，可能很“幸运”地逃脱了惩罚。他们/她们的方法是“捞一票就走”，在新技术出现之前“金盆洗手”。没有了证据，我们也就永远不能指控他们/她们做了弊。但可以怀疑依旧，只有你有足够的理由。所以，通常在国际上有两个约定俗成的标准去判断被质疑者是否作弊了。一个当然是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她药检结果还是清白的，第二就是该运动员在今后一段时间里的成绩是否能够保持合理的高水平，也就是是否有正常的“成绩生命曲线”。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现在没人对菲尔普斯和博尔特这样的天才提出质疑了。
现在我们再回头看看莱昂纳德的话。他在后来一次采访中（当时叶已通过首次药检，并有很多人要求他道歉），说过这么一句话：“希望叶诗文在8年后还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我认为这说明他承认叶现在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至于今后，大家有8年时间从上述两方面进行观察。我个人认为如果叶诗文能够在8年的时间里，从上述两方面证明自己，我相信以莱昂纳德为首的质疑者会并且也应该做出道歉的。
这里我想特别提一个中国人并向他致敬。他叫魏巍，是叶的启蒙教练。据WSJ报道：“叶诗文在体校时的教练魏巍说，过去确实查出过中国运动员的一些问题，这很不好，所以这次外界对叶诗文的质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我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

如果WSJ的报道没问题的话，那我们必须要向魏巍教练脱帽致敬。不但因为他说出了目前我们中国人应该有的最正确的态度，还因为作为中国体育界尤其是游泳界的一员，他这样说出真相，是要有一定勇气的。

另外说一句，我之所以要加上一个前提“如果WSJ的报道没问题的话”，不仅是因为我对WSJ的职业操守的警惕，而更多的是因为魏教练上面的这几句话你现在在中国的媒体报道上根本查不到。中国各种网站上关于“魏教练接受外媒采访”的报道铺天盖地，但吊诡而又不让我意外的是：不但找不到魏教练的这几句话，能找到的反而是“魏教练驳斥对叶诗文的质疑”。 你现在是不是对党国的“新闻舆论导向”政策又有了一点新的认识？

最后，中国网民中还有一种观点比较有代表性，也值得讨论。

我把这类观点归纳为怎么几句话：中国过去出现了不少滥用兴奋剂的事件，但近些年来情况已经有了明显地改善。自2000年以来，中国运动员在国际大赛上被查出兴奋剂的次数越来越来少了；这说明了中国体育界有了很大的进步，中国运动员的金牌的“含金量”也高了。

首先，我承认确实有进步，至少从结果来看。但我认为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大概不仅仅是因为中国体育界的相关各方在职业道德和操守方面有所进步了，也可能同时有另外一个原因。而且我看来，这个”另外的原因“恐怕不是“可能不能排除”，而是“肯定不能排除”。

要想说清楚这个问题，我们需要把中国的体育机制和世界上其他大多数国家的进行个非常简单的比较。实际上”举国体制“及相关问题在80年代就被中国一些思想上的先行者讨论过，时至今日，相关分析已经很透彻了。我今天在这里主要只是对比中国的体育机制中某一两个机构以说明我的观点。

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并没有什么”举国机制“和金牌至上的原则。他们没有像中国那样的”体育当局“（现在中国为国家体育总局）。各国的奥委会及专业运动协会也并不受本国政府领导（至少在理论上和法律上如此）；运动员可能是国家的财富但肯定不是国家的财产！而更重要是这些国家的反兴奋剂机构是独立于本国政府、及政府控制下的奥委会及各种体育协会之外的，也不可能和运动员，教练员合谋作弊。我想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国家没有出现过”集体作弊“的原因。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柏林墙倒了之后，前东德、前苏联等国家和地区曾经盛行的”体系性作弊“现象迅速消失的原因。

我们反过来看看中国的情况。大家可能没想过的是：中国的奥委会、各种专业运动协会从理论上和法律上就是受中国政府控制的（当然，党国对国外不会这么说）。不理解的人去看看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尤其是宪法的前言；还有中国共产党党章。至于其他的一些政策、法规那就举不胜举了。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为啥要看党章呢？ 嗯，你觉得中国体育界的这些大大小小的领导里面，有几个不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如果谁知道有不少人不是，请不吝赐教！如果没有有力的反证的话，我们就继续。我们再思考一下，中国的反兴奋剂机构及其工作人员可以不受中国共产党及政府领导？！我个人甚至觉得他们都可能是属于公务员或类似的编制！如果我猜错了，请有识者纠正。
我们再想一想，什么叫“举国机制”？请注意，这个“举国机制”的概念不是民众的假设、猜想、归纳、演绎或推理；它是中国体育当局明确了的“原则”，而且刚刚又强调过未来会坚持走这条道路。那么，请问那个什么中国“反兴奋剂机构”及其工作人员在不在这个“举国”的范围内？

看到这里，我想你大概已经猜到了我前面说的“另一种可能”是什么了。是的，这就是我要说：在“举国体制”和“金牌之上”的大旗下（当然还有宪法和党章），中国的反兴奋剂机构已经无法令人信服的保证自己不会和准备作弊的人站在同一立场了。

我知道理论上的假设太苍白，所以下面我们回顾一下中国体育界的“兴奋剂斗争史”。通过观察我们可以发现，中国体育当局在95年以前基本上和国际反兴奋剂机构是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而从那以后，尤其是2000年之后，他们“翻然醒悟”，改变了“工作策略”，大大“加强”了和国际反兴奋剂机构的“合作”。随之而来的是两个现象：一是中国运动员在世界大赛上“作弊”而被当场抓住的情况大幅度下降，甚至消失了。另一个是每逢世界大赛，如奥运会，之前，中国的反兴奋剂机构都会去国际反兴奋剂机构那里去进行“学习和交流”。然后带着最先进的检测方法（通常也是将在大赛上运用的方法）回国对中国的参赛运动员（注意：通常不包括无参赛资格的运动员）进行参赛前的检测。检测不合格的运动员最后不会去国外参赛，但也不见得会被处以禁赛处罚。这些运动员不去参赛是“主动退赛”，“被迫退赛”（被谁迫的），”被禁止参加本次大赛“还是”被禁赛了若干年“？大多数时候我们无法从官方得到答案。

这里可以举两个典型的例子：第一个还是著名的马家军。我前面说过他们因最后时刻药检不过关没参加2000雅典奥运会。这里插一句：有趣的是7名运动员中有一人过关了，但也没让去奥运会。这说明什么？对我来说，这显然说明体育当局肯定马家军是集体服药的，而此人的过关是个意外而已。言归正传，马家军在当时并没有任何公开的禁赛处罚，当局也没有公布他们退赛的原因，马俊仁仍然在执教。所以在人们突然发现世界田坛的巨无霸，中国马家军，突然消失在奥运会上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谣言“和”小道消息“开始满天飞了。最后我们大家还是若干年后（2009年），在袁伟民的自传里一段话中找到了比较确切的证据。于是中国人民悲哀地再次发现：“开始的传言最后都成为事实”（此为本次奥运会喀麦隆代表团团长之语）。
另外，在2000年奥运会后，马俊仁及其弟子仍然在参加各种比赛；只不过因为她们/他们在变得“干净”的同时，成绩也一落千丈，有时甚至不能在国内比赛中取胜；于是曾经创造了世界田径史上著名的“马俊仁”时代的他/她们就这样迅速地消失在历史中。最后再说一遍：现在的马俊仁，无论从哪个方面（物质上、精神上或是政治待遇上）来说，都和“身败名裂”这个词没有一点关系！

第二个是个新鲜例子。在本次奥运会之前，中国游泳女队的头牌“后起之秀”不是叶诗文而是李思哲。李出了什么问题而没有来参加奥运会大家现在基本都知道了。不过直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看到中国体育当局公布对李的任何禁赛处罚。仔细想想，我们甚至发现我们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的事实，实际上也属于“传言”。我们坚信自己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是因为外媒的报道和一些网文，而中国体育当局及中国媒体并未“辟谣”。我个人认为李之所以现在还未被处罚是因为她是“希望之星”，将来还可以东山再起为中国赢得“荣誉”。我们跟应该问问自己，还有多少李思哲这样的事情被掩盖的悄无声息？！

嗯，这两个例子从时间来看，是从我们“进步”的开始到现在。

让我们再和一些没有举国体制和金牌至上的国家比较一下。首先，我没听说过欧美国家有这种大赛前检测的”习惯“，更没听说只查将参赛的运动员的；没听说过被查出来的运动员不受禁赛(包括短期、长期和终身）处罚的，也没听说过运动员”神秘退赛“而不说明原因的。所以，如果仔细思考一下的话，我们会觉得有点奇怪：中国这种大赛前的检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检测是为了”把关“。但”把关“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打击滥用兴奋剂作弊的行为和纯洁体育运动？还是只是为了保证没有中国运动员因为使用兴奋剂而在大赛上被抓住？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如果是后者，那么这种检测会不会反过来对作弊行为起指导作用？！我们不知道真相，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在近期内也不可能得到明确的答案。但我觉得我们有权利怀疑，因为知道真相并掌握传媒的人没打算告诉我们。

这种怀疑和忧虑由来已久，并不可避免地导致了像我这样的一些人对中国的体育成就，尤其是奥运金牌，产生了一种复杂甚至是分裂的情感。最后这种分裂或者冲突的情感造成了一种痛苦。例如，2000年中国申办奥运会成功时，在感到自豪的同时，我就知道中国国民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而且不管你愿不愿意，因为你已经被代表了）。而让我痛苦的是最后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对的。汶川地震和三聚氰胺奶粉事件并不是因为2008年奥运会才出现的，但显然因为有奥运会，人民承受了更大的痛苦。
我知道我们大概会在2008年奥运会上取得“巨大的成功”，因为我们是东道主，有着主场优势，这包括各个方面。我知道在五星红旗冉冉升起时，自己也会热泪盈眶；但同时我也清楚地知道那面旗帜实际上与爱国主义和民族情感没什么关系，它只是一个封建主义的宣言及标志（如果你仔细了解一下五星红旗的官方诠释，你就会明白了）。我知道我会为那些中华体育健儿骄傲与自豪，但同时我也知道那些金光闪闪的金牌后面有着运动员们令人难以想象的血泪。更让人痛苦的是，我知道一些奖牌后面还隐藏着我们”不忍言“的肮脏与卑劣！而对执政者来说，人民对着那面旗帜的激动就是他们巨大的成功。我承认，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是对的；虽然从东欧的历史来看，我怀疑现在的这种”成功“对最后的结果能有多大的作用和影响。

目前这种“成功”正在继续。本届奥运会上，中国代表团已经取得了除本土之外的历史最好成绩。这肯定会被拿来作为举国体制和金牌至上主义的正确性的有力证据；虽然中国的知识界和思想界实际上已经意识到了这二者对中国体育运动乃至中国社会的戕害。

我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情感分裂的痛苦还要持续多久，但我希望并相信不会太久了。李世民有句中国人都知道的名言：以史为镜，可以知兴亡。我们从前苏联和前东欧的体育史中也可以发现：在柏林墙倒了后，举国体制和金牌至上主义也很快消失；这是因为当一个国家与社会没有了这么做的动机与经济基础后，那个举国体制也就没有了生存的土壤。我希望我们自己的好日子也能早日到来；那时，举国体制、金牌至上和我们情感分裂的痛苦都将随风而逝。虽然我也知道，和前苏联及东欧相比，现在的党国更需要这些“成功”；因为并不是所有的社会主义国家都会经历把“资本论”和无论哪种“社会主义理论”割裂开来所带来的痛苦及对国民信仰的冲击。

天上不会掉馅饼，美好的未来不会自己走到我们面前来。那么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吗？我觉得首先我们要能够感受到这种痛苦并进而了解其产生的原因；而这就要求现在中国的年轻人多了解甚至挖掘历史，有些甚至是非常近的“历史”。我觉得中国的主流社会正在努力抛弃或选择性遗忘一些自己不喜欢的历史，而同时利用甚至加工一些自己喜欢的历史。在这种时候，对历史真相的追寻就显得无比重要了；因为我们不但可以从历史的真相中找到对现实问题的答案，我们还可以更好地看清未来。

谨以此与朋友们共勉！

张海，纵览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