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史記》蘆笛
其 實賽金花的老底早就有人揭過，那就是著名的戲劇藝術家齊如山先生。齊先生是晚清的“新黨”，京師同文館畢業生，專修德語。辛丑年間，李鴻章與八國聯軍談 判，他曾在幕府中義務幫過忙。為了謀生，他便在八國聯軍佔領期間為德軍採購糧秣軍需，與同樣與德國人“做生意”（皮肉生意）的賽金花常常見面，用他的話來 說便是：“我和賽金花雖然不能說天天見面，但一個星期之中，至少也要碰到一兩次，所以我跟她很熟。”（註5）賽金花被民國無聊文人炒熱後，他也曾寫過文章 澄清真相。若將他說的與賽的自吹相對比，真偽立見。
例如坊間盛傳，賽金花德語如何如何流利。齊先生卻說：“賽之德語 稀鬆得很，有些事情往往求我幫忙，實因她不及我，但我的德語，也就僅能對付弄懂而已。”賽金花時時找他，一是因為“她的德國話不够，請我幫她忙”，二是因 為賽當老鴇，專為德軍低級軍官提供性服務，而他認識的德國軍官多，賽想請他幫她拉皮條。
這話海外赤佬一聽就知道是真 的，賽金花懂德語的神話只能哄信不懂外語的人（例如在影片中出場吹噓賽金花的那位“李鴻章的玄外孫女”）。在他們想像中，“出國”就等於“自動學會外 語”。其實成人即使到了海外，也不可能如小孩那樣，自動學會所在國語言，非經書面學習不可。即使是小孩，不上學也無法擴充詞彙量，頂多只會簡單口語。我認 識的若干福建非法移民出國十幾年，至今仍然一字不懂。賽金花雖年齡不大，又是女的，具有學語言的優勢，但並非留學生。她自己承認，她只會說，不會讀和寫， 說明洪鈞根本就不曾延師教讀，因此絕無可能在三年內就能學會像樣的外語。她能學會的，充其量也就是與女傭打交道時用到的一點簡單日常生活用語。
曾樸所著《孽海花》。
然而曾樸卻在《孽海花》中編造出她在留德期間是交際花，姘上了後來的聯軍統帥瓦德西。這神話連賽金花自己都否認：
“有 人說，我在歐洲常常到各跳舞場裏去，那却是一派胡謅。要想一想，我是個纏脚女子，走動起來是如何的不方便，而且我在歐洲就連洋裝也沒有穿過，叫我怎麽跳得 起？休說到跳舞場，便是使館裏遇著請客，按照外國規矩，欽差夫人應該出來奉陪，可是我只出來打個招呼，同他們握握手，就退回去。洪先生是最反對外國禮節 的，常說他們野蠻，不可仿習。”
齊先生也說，賽金花根本不可能在德國認識什麽闊人。一是庚子以前，清廷禁止公使夫人與外國人交際，二是彼時 夫人都是纏足，不但交際不方便，就連自己都以爲見不得人，故絕對不會出頭露面。更何况賽金花只不過是個小妾，並非正室，按傳統規矩絕無可能出來會客。所 以，賽金花自吹她在德國就認識瓦德西，而曾樸更說瓦德西是她的老相好云云，統統是向壁虛構。
據齊先生說，賽金花認識 的也就是低級軍官嫖客，都是中尉少尉這個級別的，連上尉都沒有。有兩次齊如山見到她和兩三名德國軍官在一起，瓦德西突然來了，那幾名軍官都十分張惶，生怕 瓦德西看見他們和妓女來往，賽金花也嚇得不敢露面，根本就不像認識瓦德西的樣子。這也難怪，賽金花不過是個風塵女子，怎麼可能認識高級將領？中國人不懂鬼 子規矩，以為德國將領的副官也如中國的一般，替上司拉皮條，這才會以為賽金花認識的那些低級軍官會介紹她認識瓦德西。齊先生沒說的是，瓦德西生於1832 年，庚子年間已然是68歲的老翁了，怎麼還可能與賽金花在儀鸞殿中夜夜胡天胡帝？
齊先生還說，就算是賽金花偶爾見過 瓦德西一兩次，“她也不敢跟瓦德西談國事。第一，她那幾句德國話就不够資格，就說她說過，瓦德西有這個權可以答應這些事情麽？”據齊先生介紹，瓦德西是聯 軍佔領北京約一個月後才來的，只是因為軍銜最高（元帥）才當上了聯軍統帥。西方軍事與外交分開，國事交涉都由各國公使秉承政府意旨進行，豈有軍人置喙餘 地？至於求克林德夫人饒了慈禧太后云云就更是天方夜譚。公使夫人怎麼會接見一個老鴇？而且，克林德夫人不過是個受害人家屬，頂多只能要求點個人賠償，至於 該怎麼懲罰中國，那是由各國政府決定的大事，輪得到她插嘴麼？
齊先生曾對寫《賽金花本事》的劉半農講過這些話，慨歎道：這些道理，一般人不 知道也倒罷了，“像您這大文學家，又是留學生，若連國際這樣極普通的情形都不知道，未免說不過去。而且您所著之書，名曰本事，非小說詩詞可比，倘也跟著他 們隨便說，則不但于您名譽有關，恐怕于身份也有相當損處”。據說劉半農聽了有動於衷，那本爛書也從未給齊先生看過，云云。
的確，齊如山說的，都是最起碼的常識。多國交兵，又不是私人尋仇鬥毆，豈會有苦主出來索命（而且索的還是國家元首的命），全靠妓女上門求情的怪事？！
實際上，遍查當時的檔案材料與私人日記、回憶錄，根本就找不到德國要求懲辦慈禧太后之說。據清宮檔案，德皇於1900年10月9日致清帝之國書稱：
“照萬國公法，當為禁地之使署並受辱各國商民，天主、耶穌各教友以及同朕奉教之貴國人民，均被欺凌攪害，原不僅惟貴大皇帝是問，而貴國執政王大臣並各省大小臣工所犯之罪，原應論死，以致折服各國之心。”
所 以，德皇本人提出的是，皇帝應負責任，而犯罪的“執政王大臣並各省大小臣工”也該處決，但他又表示：“儻貴大皇帝肯相幫助，並准各國所派之官幫同查辦，朕 亦無不為然”，鼓勵皇帝回鑾，並承諾令瓦德西“照禮敬迓”，“用兵保衛聖安，勷助剿匪”，還表示他“切盼”“和局早定”（註6）。這兒哪有一個字提到過皇 帝他媽？難道威廉二世不知道清朝自皇帝以下，無一人會同意處死慈禧，提出這種要求只會被對方拒絕，而那就意味著必須全面開戰，徹底推翻清皇朝？德國當時有 這種決心麼？德軍準備萬里遠征打到西安去麼？克林德夫人又是以何種身份、何時何地參加了和談，竟能提出這種連本國皇帝都不敢提的要求？
其 實各國公使大概早就開出了必須懲辦的禍首名單，早在10月下旬（陰曆九月初），京師民間便已得知“外國索十一人頭”，甚至得知了名單（註7），與後來《議 和大綱》所列12禍首頗有相符處。無論是正式文書，還是民間流傳，禍首名單上都從未有過慈禧。本來，八國共同出兵，豈能由德國一國說了算，甚至由受害人家 屬提出要殺慈禧？這算是什麽弱智笑話？前清和民初的愚民不懂這些也倒罷了，21世紀的無聊文人還要相信賽金花的無知鬼話，甚至寫成書籍，拍成電視劇，當成 什麽“內幕秘辛”炒作，愚弄大眾，那就完全是兜售“精神地溝油”了。
那麼，撇去那些鬼話泡沫，賽金花到底在庚子國難期間的真實表現如何？她不過是個趁亂發財的老鴇兼妓女，非但沒有絲毫的民族意識，不是什麽“救國救民”的“俠女”，反倒還狐假虎威，挾外自重，欺負同胞。（未完待續。《新史記》第6期）
注釋：
5 齊如山：《關於賽金花》，《賽金花本事》附錄。以下引齊之話語皆出自此文。
6 《奕劻為收到德國皇帝國電事表》，光緒二十六年八月十六日（1900年10月9日），《義和團檔案史料續編》（上冊），中華書局， 1990年，782-783頁。
7 高枬：《高枬日記》，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第三所编《庚子記事》，科学出版社，1959年，206，20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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