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17日星期六

中國電視劇《步步驚心》何以得人心

亞洲週刊

賈選凝

穿越劇《步步驚心》大熱,一方面源於今年中國電視劇的流行風向適逢「穿越」當道,另一方面劇作本身也是一個以細膩女性視角去關注現實、投射現實的動人文本。


作為二零一一年下半年最具人氣的中國大陸電視劇,集合中國大陸、台灣和香港演員的《步步驚心》從湖南衛視一路「紅」到了台灣中視,更登陸韓國Cineon TV,將「清穿」風潮推向收視成功之極致。該劇改編自大陸網絡小說作者桐華於二零零六年出版的同名小說,原著不流於一般粗製濫造網絡文學的扎實功架,使之在影視版權尚未賣出前,已積累下不俗的讀者口碑。而劇集引動大熱,一方面源於今年中國電視劇的流行風向適逢「穿越」當道,另方面《步步驚心》本身,也是一個以細膩女性視角去關注現實、投射現實的動人文本。

一位現代女白領,意外穿越回清朝康熙年間,成為滿族女子若曦(劉詩詩飾),她不但親身見證「九王奪嫡」之爭,更先後同八賢王(鄭嘉穎飾)與雍正(吳奇隆飾)兩位清史中的關鍵人物發生感情糾葛。「戲說歷史」與「言情」作為支撐該劇的兩大基石,結連細緻而不顯突兀,仰賴於原著相對審慎的創作態度。桐華的文字被譽為「平淡入筆、逐層深入、戳人心痛」,這也正是《步步驚心》贏人之處。「穿越」本是網絡小說中最濫俗的題材,往往由粗糙的言情橋段堆砌而成,但《步步驚心》卻能在尊重史實的基礎上,對一群為帝位傾軋的皇子在爭逐權力之外身為「人」的情感作出想像,去揣度其中細膩與神傷。千古功過終難定,女主角若曦的種種「言情」經歷,因而也正是作者站在現代人的立場上,去重新理解歷史人物內心世界的感情切口。

女性眼中的權力世界

雖然是一齣女性的「言情」故事,但《步步驚心》的與眾不同,正在於「情」之所至,仍要牢牢受困於男性世界的權力法則,這與通俗言情劇中「一切讓位於愛情」的宗旨大相徑庭,卻恰恰更符合人世真相。當政治的冷酷理性與女性的感情用事這本互為對立的事物被結連一處時,愛情與權力的絞纏,便令觀眾感到既虐心又具真實感。

雍正王朝儘管短暫,卻也是康乾盛世中男性權力鬥爭最白熱化的鐵血時代。若曦眼中對四皇子胤禛稱帝前後脈絡的梳理,完全可被視為一部女性視角的《雍正王朝》——相對弱化了帝王家中男性等級世界的殘酷無情,而強化了兄弟、男女間的「有情」。桐華畢竟不是二月河,《步步驚心》也無需直敘正史,但作者對人物關係和政治背景作出的判斷卻深受《雍正王朝》影響。中國的封建歷史由文人書寫,而雍正改土歸流、整頓吏治的冷酷勤政,向來並不為士人階層所讚譽。因而長久以來,人們對這位皇帝的認知層次都頗為單一,而少有如《雍正王朝》般立體化地將胤禛放回歷史群像背景中去進行理解的作品。

《步步驚心》沿用了這種群像的處理方式,若曦眼中的雍正,不是獨立被審視以評過是非的冷漠君王,而是與那特定環境、與他手足兄弟間彼此不斷助長的野心難以分離的歷史人物。權力鬥爭的殘酷正在於會令裹挾其中的人身不由己,因而儘管一路「言情」,愛情卻最終成為戲中人無法擁有的最高奢侈。呈現在觀眾眼前的,是男性在權力面前當仁不讓的赤裸相殘,無論八阿哥還是雍正,都並不以愛情為重,因而若曦的女性情感,在男性世界的理性面前,不斷潰敗與失望,她的愛情驚天動地卻又一無所獲,正所謂「嗔癡恨念二十載,寸寸相思都成傷」。

這樣冷酷地寫情,已大大超越一般女性作者對言情題材的掌控力,加之雖為「戲說」,卻仍對史實抱以高度尊重,便使作品的綜合質素脫穎而出。桐華賦予了雍正王朝以充滿女性柔情的浪漫想像,但同時也承認這想像難以「接地」,情多成負累,而男性爭權奪利的史冊,本容不下百般癡纏,巨大矛盾中便生出了多組人物關係間的戲劇張力。無論是贏了天下卻終要哀歎「九重三殿誰為友」的四阿哥,還是「經緯才不淺」卻最終「暮鼓伴晨昏」的八阿哥,都只不過是教曉若曦一個縱通古今的事實:權力鬥爭面前,人情註定涼薄,此時「有情」,並不見得比「無情」幸福。

投射現代女性愛情觀

所有「穿越」劇都具有一個共同特點:架空現實、沉醉於意淫式的自我想像。《步步驚心》在處理人物感情關係時,儘管跳出了「相愛意味著幸福」的狹隘套路,但若曦仍是一個Mary Sue式(Mary Sue即在作品中虛構出一個真實劇情中沒有的主角,此主角往往很完美,與真實劇情中的人氣角色糾纏不清,曖昧不斷)的可供女性讀者充分自我代入的強大形象。「穿越」本身便是造夢,夢中的主角自然必須提供盡可能大的想像空間。桐華曾說過,如果武俠是成人的童話,那麼穿越小說便是都市人的童話。現實中十分普通的白領,與大多數身為觀眾的女孩一樣朝九晚五、同男友爭執,然而誤打誤撞之下夢回大清,卻成了通曉時局走勢、洞穿人心所向的先知,儘管沒有google百度,仍能靠著積累下的歷史知識在權力中心紫禁城內左右逢源。這樣的身份逆轉,最能引發都市女性的共鳴。

女性看宮鬥題材的劇集,始終不會深究其中的權謀運籌如何精采,而是希望看自己想要看到的——現實中一介平凡無奇的女職員,可以回到古代與一眾「皇二代」傾心相交大玩曖昧,再適時展露一番女性智慧、糾纏幾段癡心情緣。這種與時俱進的快餐式「穿越」,非常符合都市女性自我定位的期待值。若曦正如大多數Mary Sue情結濃厚的女主角一樣,得盡男性寵愛。這種寵愛甚至無涉真正嚴肅的「愛情」,但也足以成為能為女性帶來撫慰的「男女關係」。因而儘管她介入男性權力世界、躍躍欲試推動歷史的一番嘗試最終自誤,但卻貼切地投射了現代女性在情感需求上的豐厚層次。

同八阿哥是溫潤多情之愛,與雍正是刻骨銘心真愛,和十三阿哥是知交摯友相知相識,和十四阿哥是萬念俱灰後仍能依伴,這樣全方位的感情承載,當然大得女性之心。而女主角情感歷程的轉變,亦是借古喻今對現代女性愛情觀作出的指認——女性一樣能「朝三暮四」不斷移情,一樣能在一群男人間做出理性權衡。看似身心傷透,卻其實步步皆有心思判斷、而非盲目「跟著感覺走」。

張愛玲的金句「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早已不再適用於當下女性,如今她們的情感模式是「一場值得的愛」尚不足夠,更需要多條感情線加以貫穿調劑。若曦的古代愛情之所以令觀眾心有戚戚,正因其詮釋了現代男女相處之道的「速食性」與「應變性」,更賦予觀眾自行讀解「權力與自由」、「愛情與自由」之複雜關係的延伸空間。

顛覆觀眾對穿越的印象

歸根結底,一部成功的劇集一定會從某種程度上對現實世界產生關照與回饋。《步步驚心》以權力之爭驚心,以情感試煉揪心,卻也以扎根歷史、關懷現實的呈現擄獲人心。而該劇的大獲成功,亦顛覆了人們對「穿越」題材嗤之以鼻的既定印象。或許任何形式的藝術創作,只要付諸足夠誠意,都能締造可觀佳績。而現代女性面對身處現實的所有力不從心,亦可在隔絕現實的清朝幻夢中得到疏解。二十載清夢終成真,「穿越」的最動人力量,也正是通過想像,夢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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