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參記者柯宇倩台北報導/2009年,張翎的《金山》寫出清末華工家族在加拿大與中國的悲歡離散;2012年,張翎的《睡吧,芙洛,睡吧》以華人女性芙洛為主角,再度帶出淘金時代下華人在金山的奮鬥故事。張翎在接受《外參》專訪時表示,她在新書裡做了新嘗試,此故事的時間跨度較短、出場人物較少,並且聚焦在單一人物身上,但也因此人物的性格雕鑿更深刻。張翎希望此書能讓讀者意識到,女人在開發蠻荒之地的過程裡,曾經有過和男人一樣的艱辛。
身在海外的張翎持續用中文寫作,但其作品已被翻譯成英文。對於翻譯後的作品,張翎提出了值得思考的問題:作品是該一字一句忠於原著,還是該重在傳達作品的精神?張翎以《金山》的英文版本為例,表示雖然譯者對中國文學有相當的瞭解,但英文版不是很忠於原著,但這樣的不忠,卻又恰好忠實反映中文原著欲傳達的部分。
張翎舉例,其中一段描寫哥哥帶著弟弟骨灰盒看電影,講述哥哥希望讓弟弟坐在最好的位置上觀影、並且一路向弟弟指點回家路的部分,中國人馬上能明白哥哥是帶著弟弟的靈魂回家,但譯者卻不明白其中的涵意,不過,張翎發現,在完全不懂中文的讀者看來,他們仍知道哥哥對弟弟有著深深的思念,而這正是故事的精髓,所以哥哥是否帶靈魂回家,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張翎說,自己在寫作時,不會考慮太多其他的事,她希望將最初的想法保留在最單純的狀態,讓這樣的想法透過手上的筆傳到紙上後,受到的污染越少越好,這些污染包括對市場的考慮、對讀者心態的揣摩、對出版商利益的猜測。“這是一個完全沒有把握的世界,我不會浪費生命去考慮我沒把握的事情。”
以下為《外參》對張翎所做的專訪:
外參:您能否談談寫作《睡吧,芙洛,睡吧》一書的動機是什麼?
張翎:跟我其他作品的誕生過程一樣,《芙洛》一書的最先起因是一個萌發了我靈感的故事。在我為《金山》一書收集史料的過程中,我發現了一本記載早期加拿大西部淘金歷史的書,書裡有一段很有意思的小故事:一個名叫貝拉 . 霍金森的女人,一生靠給人洗衣養活自己,有時甚至養活她的丈夫比利。她一直很驕傲地誇口說自己是威廉姆斯河一帶的金礦區裡最早起床的人。每天清早,爐灶和水盆的聲響就會把她的丈夫比利吵醒,他總是央求貝拉再睡一會兒,然而貝拉總也不肯聽他的。她的鄰居也一直抱怨她把整個鎮子都吵醒了。後來當她積勞成疾死去的時候,她的丈夫哀傷地在她的墓碑上刻下了:“睡吧,貝拉,睡吧,我們信靠上帝。”這個勤勞的女人,成了芙洛這個人物的最初靈感。由這個靈感開始,我萌生了描述在開發加拿大西部的過程裡一個華裔婦女形像的想法。
外參:您在《睡吧,芙洛,睡吧》是否做了新的嘗試?換句話說,這部新著比起之前的小說有什麼不同?
張翎:過去我的長篇小說居多都是家族史詩,時間跨度很大,人物和故事脈絡紛繁,而《芙洛》一書所牽涉的時間跨度比較短,出現的人物也相對來說數目不多,全書的聚焦點是一個單一的人物——芙洛。用一個人物作為全書的主線,是一種新的嘗試。我把原本用在一個群體身上的力氣,全部用在了一個人物身上,所以這個人物,比起從前小說裡出現的人物,在性格雕鑿上顯得更有力度。
外參:書中主人公芙洛艱苦奮鬥一生後突然辭世,您安排這個結局的用意是?
張翎:這也是受了第一個問題中提及的那個故事的影響。芙洛在改變自身命運的過程裡,也改變了巴克維爾鎮人們的生活狀態。由於她的存在,鎮上的白人和華人,開始了小心翼翼的交往。而正是因為她的死,這兩群人終於走在了一起。所以她的死,不僅是她為改變個人命運付出的代價,也是為消除族裔之間的誤解和恐懼付出的代價。她的死具有象徵意義——一些固有價值觀的死去,帶來了一個鎮子的新生。
外參:您想藉由此書傳達的精神是?
張翎:在開發北美西部的過程裡,男人的故事一直占了很大比例,女人一直處在男人的巨大陰影之後。寫作芙洛的另一靈感,來自開發美國西部的女英雄Polly Bemis的故事。我把這個華裔女鬥士的形像,部分移植在了芙洛的身上,把她從內華達搬到了加拿大落基山脈的巴克維爾鎮。我想讓自己也讓讀者意識到,女人在開發蠻荒之地的過程裡,曾經有過和男人一樣的艱辛。
外參:寫作過程中,是否有令您印像深刻或有趣的小故事能分我們分享?
張翎:芙洛這個這個女人和我以往小說中的女主角完全不同,她堅韌粗野,身上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能在任何不可設想的艱難境遇裡找到存活之路。書寫這樣一個人物對我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因為她不是我個人生活體驗中的熟悉形像。我為她設計了一個替她前夫的女人接生的情節。對於一個沒有生育經驗的人來說,描述這個血淋淋的過程也是一個挑戰。我有一位湖北籍的朋友,他曾經在湖北農村生活過多年,他母親是一個鄉村醫生。我不厭其煩地向他打聽幾十年前鄉村醫生在非常原始的醫療環境裡如何為臨盆婦女接生的細節。《芙洛》一書裡出現的如何調整胎位,用原始的竹筒聽胎音的細節,都來自他的描述。
張翎(外參記者柯宇倩攝)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