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22日星期四

被妖魔化的烏坎維權運動領頭者

亞洲週刊

彭嬌


烏坎村維權領袖被當局指是「挑頭者」「犯罪分子」,但是卻被烏坎人民奉為英雄。他們不畏強權,堅持和平理性維權,並「對中央有信心,不會採取這麼不人道的做法!」

烏坎村的維權,自十一月二十一日開始傳遍海內外。在一些國際媒體筆下,這裏是當代的「巴黎公社」,是新時代的「民主起義」。而在中國當局官方的話語中,這裏一如既往的是「廣大善良群眾」被「境外勢力」和「犯罪分子」利用。而十二月中旬以來的武警包圍網,更讓這個村莊蒙上了神秘的面紗。

烏坎的今天,是什麼樣的狀態?所謂「挑頭者」「犯罪分子」,到底是什麼人呢?

在汕尾市政府發布的消息中,「林祖戀」被當作「烏坎事件組織者和挑頭者」「違法犯罪的首要分子」。當記者向中外媒體聚集的「媒體中心」負責人林先生詢問誰是這個「挑頭者」時,引來他的大笑:「哈哈,林祖鑾就是我,但我不是林祖戀。」

原來他的本名其實是「林祖鑾」,因為潮汕方言中「鑾」和「戀」發音相近,所以就被誤寫成「戀」,有時候又寫成「巒」。

烏坎村「軍師」林祖鑾

林祖鑾原來在外地工作,十六年前退休後回到烏坎養老。他有三個兒子都在外工作,家境在烏坎村屬於先富起來的一部分,蓋起了氣派的三層樓。現在這座小樓成了烏坎的「司令部」,一樓是村民交流的大廳,二樓和三樓除了提供給來採訪的記者居住外,還分別有中控室和檔案室。

林祖鑾的長子在東莞市建設委員會工作,任職高級工程師,烏坎事件爆發後多次回鄉替有關部門傳話,成了封鎖中的烏坎村和政府聯繫的兩個渠道之一。

在烏坎村的集會上,經常可以看到林祖鑾發言的場景。年過古稀的他,說話雖然語速不快,卻中氣十足、鏗鏘有力,並配以手勢,每次都能引起台下村民熱情的鼓掌和呼應。比如在十一月份的一次集會上,他這樣開始自己的演講:「烏坎的事情,發展到今天,用一個字概括,就是『黑,黑,黑!』」

優秀的口才,加上在外工作累計的豐富社會經驗,使得他在村民心目中享有很高的威望,既是出謀劃策的智多星,也是對外聯絡的發言人。現在他在烏坎的「頭銜」是「臨時代表理事會顧問」,在西方媒體他被稱為「spokesman」,在村民心目中是「老先生」。

他瘦小精幹,言談中,還是可以看出潮汕人堅毅而又達觀的個性。十九日,政府通過聯繫的另一渠道——一位在市府工作的烏坎人——帶來口信,讓林祖鑾配合政府。林手書了一張紙條作為答覆,開頭就說:「等烏坎的事情解決,我自會去自首,絕不逃避……」

同被列為「挑頭者」的楊色茂是烏坎村「臨時代表理事會」的會長。和大部分烏坎人一樣,沒有多少田地的他也一直在外打工,做過很多行業,收入還算小康,卻也算不上很富裕。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個道理我懂。所以之前看到許多不公平的事,想回家來鬥爭,又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他說。

詩人會長楊色茂

一直到二零一零年,他看到烏坎村民上訪被拒被打被忽略,一萬五千畝土地沒經過村民允許就被販賣了,他覺得再忍下去,土地沒了,對不起後代,不管家人反對毅然辭職回到了烏坎。

二零一一年「九二一」事件後,市、鎮政府讓烏坎村推選代表去協商,他主動報名參加,後來部分代表退縮,他又在村民自發組織的選舉中獲得最高票當選臨時代表理事會的會長。面對這個位置,家人很擔心,勸他放棄算了;同宗的一個叔叔也勸他不要管這麼多,但他最後還是決定堅持下來。「如果村裏人覺得我幹的不好,我就退出,如果覺得我幹的好,我就繼續。」

在原村委會和派出所都撤出後,楊色茂就成了村裏的頭領,每天要處理各種事務:分派人員值班巡邏,分發食物,主持村民大會……

他還得小心提防來自村外的威脅。就在前不久,有一位在市府工作的遠方親戚偷偷跑來找他,神秘兮兮地說:政府有人放話,要派軍隊來,抓到林祖鑾、楊色茂就地槍決!

「我才不信呢。」楊色茂對記者說:「我對中央有信心,不會採取這麼不人道的做法!」

和林祖鑾一樣,楊色茂也有另外一個名字:楊茂,這個名字也是他在外打工幾十年慣用的,也是他工作之餘寫詩的名字。在記者的筆記本上,他用端莊的繁體字寫下了自己一零年回烏坎前寫的《詠懷(一)》:

「碌碌無為奔四方,回頭長望舊鄉關。思潮流湧路豐港,夢步登臨大虎山。西圃秋涼尋栓子,東礁春暖釣鱸魚。今日物泥累商賈,他年意暢柴漁樵。」

兩眼充滿血絲,皮膚黝黑,皺紋橫生,這是莊烈宏那個做了一輩子漁民的父親莊松坤。他的兒子莊烈宏十二月初被汕尾警方逮捕。

莊松坤:我相信黨中央

莊伯打漁多年身體也日益老邁,他和老伴對二十八歲的莊烈宏寄予希望。在零九年以前,莊烈宏一直在順德開服裝店,但是隨著家鄉抗爭的擴大,他日益頻繁的跑回來參與,生意也就漸漸蕭條了,到一一年更是索性放棄了。

他的這種熱情,其實是有遺傳的。莊松坤告訴記者,他在二十年前就因為分地和村幹部鬥爭,「差點被抓了」!到現在,他當初挑戰的村幹部還是村幹部,而他家和許多村民都沒有一分田了,甚至宅基地都要向別人買。

十二月三日,身在深圳的莊烈宏第一個被捕,家人也沒有得到任何通知。薛錦波的死訊傳出後,莊松坤大哭了一場,更加擔心兒子的安危。直到十二月十三日,莊伯才被接到廣州,和關押在那裏的莊烈宏簡短地見了一面。讓他欣慰的是,兒子狀態不錯,看上去沒有被打。

「我們就對著哭,不知道說什麼,有幾個警察站在旁邊,也不敢說太多。」他說。

而在回來的路上,有陪同的警察透露了兒子被捕的細節:他們也曾參加抓捕莊烈宏,結果在他身上只搜出二元八角錢,「都忍不住落淚了,這哪裏是暴民啊」。

此後莊伯沒有要求再去探望兒子,他覺得應該不用再去看守所看望兒子了。「他就快要放出來了吧,中央會來處理的。」即使今天,他仍然認為,汕尾市、陸豐市這些領導表面是共產黨,心裏都是黑社會,「黨中央會來救我們的」。

在烏坎被捕的四名村民中,莊烈宏是唯一並非村民代表的,他的身份是「熱血青年團」。這是一個QQ群組,以八零、九零後的青年人為主,張建興就是青年團的組織者之一。

人多地少的烏坎,許多青年高中甚至初中沒有畢業就得到珠三角去打工,在廣州、深圳的磨練增加了他們的閱歷,也對故鄉有著更多的牽掛,在維權活動開始後,他們中的一些人就跑回來以自己的方式參與,張建興就是其中一個。除了參加集會、上訪,任務主要是在網絡上介紹烏坎的現狀,為每次活動錄像、製作視頻等等。他們製作的MTV《情繫烏坎》在網絡上風行一時。

張建興:熱血青年

說到未來,張建興有點無奈:「我本來以為十月底問題就能解決。」而等問題解決後,他希望能去香港或者北方打工,「跑得遠遠的,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秋後算帳」。

相比之下,倒是和張建興一起坐在宣傳中心兼監控室的小吳更慨然:「只要做的是對的事,就不用怕!」不過私下裏他又說,這樣每天呆在屋裏有點悶,雖然比上課好點。他才十五歲,本應該在上學,因為老師總是讓他去開會「學習」,才「罷課」回家。

採訪完幾個青少年,走在夜色下的村莊小巷,周圍一片靜寂,連狗叫聲也沒有。楊色茂說,自從派出所撤走後,村裏沒有發生任何治安或刑事事件。這是一個官方所說「犯罪分子」管理下的村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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