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6日星期五

免費報章的高昂代價

.林沛理
香港免費報章缺乏詮釋、叩問等功能,僅淪為大眾娛樂商品,這是新聞界的悲哀和讀者的悲劇。





林沛理,牛津大學出版社副總編輯。著有《破謬.思維》、《英文玩家》及《玩起中文》,最新的一本書是《反語》(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香港社會「向下笨」(dumbed-down)到什麼程度,從免費報章的泛濫成災可見一斑。「泛濫成災」四個字,絕無誇張。在彈丸之地的香港,目前有五份免費中文報章,每日的總印刷量超過二百萬份。環境和大自然要為這些香港人每天上班途中隨手撿起、到達公司之前任意拋掉的「免費」報章付出多大的代價,實在無法想像。如此政治不正確、沒有見識,並且違背自身長遠利益的事情,不少香港人天天在萬眾一心、不假思索地做,還自以為是精明的消費者,這不是民智未開是什麼?

據說第一份報章出現於四百年前的德國,從一開始,它就屬於普羅大眾多於社會權貴。在高級知識分子和文化精英眼中,讀報只是販夫走卒用來殺死時間和滿足好奇心的消閒活動。

隨著社會的進步,報紙在市民生活中扮演的角色越來越重要。讀報,不再只是為了要知道全世界最富有的人是誰,或者張三怎樣殺死李四、約翰如何背叛瑪莉;而是要明白,別的不說,物價為什麼升得那麼高、那麼快,而政府又有何對策。

看完一份報紙,我們對社會的問題、政府的施政,以至於自身的處境,得到一個建基於事實、有根據、有見識的理解和看法(an informed opinion)。這對於我們更有效地行使我們的政治權利,大有幫助。有謂讀報乃公民參與民主與自治的先決條件,其道理在此。難怪美國第三任總統、《獨立宣言》執筆人傑弗遜(Thomas Jefferson)也說過,如果要他在「只有政府沒有報紙」與「只有報紙沒有政府」之間取捨,他會毫不猶豫選擇後者。

這是報紙的光輝傳統和神聖使命,也是它對讀者的責任和承諾。問題是免費報紙的心中並無讀者(reader),更不要說是大寫的Reader。讀報人對免費報紙來說,只是它要為廣告商捕捉的獵物。它對公眾提出的銷售建議(selling proposition)是:我是免費的,不看我是你的損失。

在提出與接受這個銷售建議的過程中,潘朵拉的盒子被打開,報紙與讀者的關係出現了質的變化,最終淪為商品與消費者的關係。選擇做那一份報紙的讀者,不再是一種政治表態,不再是「選邊站」,而是單純的消費行為。報紙的立場、格調、路線和處理新聞的方式,不再反映、彰顯和鞏固讀者的世界觀和價值觀。

報紙作為免費商品,首要的任務已不是報道事實,而是娛樂大眾。美國前總統尼克遜恨之入骨的美國名記者諾爾(Erwin Knoll)曾戲言,除了那個你知道實情和真相的故事之外,報紙的所有報道皆百分百忠於事實(Everything you read in newspapers is absolutely true, except for that rare story of which you happen to have first-hand knowledge)。這正是香港多份免費報紙的寫照,雖然公平一點說,即使是放在報攤上賣錢的本地報紙,也不是每份都有抗拒「化事實為虛構」(turning facts into fiction)的免疫能力。

香港免費報紙市場競爭激烈,頭版新聞成為兵家必爭之地。頭版新聞變成當天最能吸引眼珠和引起話題的新聞,而非最重要、最值得關注和討論的新聞。即使是重要、值得關注和討論的新聞,要上頭版,也必須接受「吸引眼珠和引起話題」的包裝。

愛爾蘭劇作家蕭伯納曾批評報紙處理新聞往往方寸大亂,將從自行車垮下來的意外與就快要垮下來的文明混為一談(Newspapers are unable to discriminate between a bicycle accident and the collapse of civilization),這句話用來形容香港的報紙,也是中肯的批評。

報紙本應同時扮演社會的詮釋者(explainer)與叩問者(interrogator)的雙重角色,它不僅向讀者解釋社會發生的事情,也要同時指出問題的所在和提出質問。一份好的報紙可以幫助讀者理解世界、建構意義和介入現實。它豐富讀者的生活,增長他們的見識,提升他們參與社會事務和改善自身處境的能力。Enrich,Enlighten 和Empower,報紙這三大功能,到今日已經被另一個E——Entertain(娛樂)所吞噬和取代。這不只是新聞界的悲哀,更是讀者的悲劇。■

perrylam@yaho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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