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厚和劉再复在他們合著的《告別革命》中,提出了中國現代化的“四順序”:經濟發展->個人自由->社會正義->政治民主。不管怎么說,眼下中國的社會經濟是發展了,個人自由正在逐步取得中,接下去該爭取社會正義了吧?可是讀完熊逸的新書《謀殺正義》,你就會明白,“社會正義”這一環節是如何地難以企及,進而你或者還會質疑李、劉的“四順序”提法是否合理。
如果只用一句話來概括《謀殺正義》一書的內容,那參看此書的副標題即可:“正義觀念的心理根源、經典謊言与兩難問題”。什麼是正義?在熊逸看來,“所謂正義,不過是在世人的磨合、博弈中誕生出來的一种觀念產品,就像一塊渾金璞玉,在如此這般的言辭的利刃中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越發被打磨成一個渾圓的球形”。如果你還想繼續追問,正義究竟是什麼樣的“觀念產品”?那請恕我不能在此透劇以致減損你的閱讀快感,因為閱讀《謀殺正義》本身,實在是一個美妙無比的過程!既有層層推進的演繹論證引發的欲罷不能之興味,又有往日既成信念被強悍顛覆后的無語失魂震顫,甚至還有智商遭受重重挑戰后激發出的雄心与斗志——讀者极有可能讀着讀着就磨拳擦掌,自己跳將出來,加入一場“謀殺”——不,應該是一場有關正義的論戰。換句話說,閱讀熊逸的作品,可以帶給你食有肉、居有竹段位的美好享受。
雖然不能透劇,但我可以給大家提供兩個《謀殺正義》之閱讀小貼士:
一,把此書當作推理小說來讀。破案的過程一環緊過一環,真相的領域卻在扑朔迷离的遙途。誰在謀殺正義?是獨力還是合謀?面對熊逸拋過來的一個連一個問題——要幸福還是要公正?盧梭的“天賦人權”是不是一個“高貴的謊言”?所多瑪城里可能存在的寥寥可數的義人該不該為同城惡人們的罪行買單?既然人殺豬吃肉沒什么不道德,那麼某些比我們高級得多的外星人為了自身利益准備殺掉我們,是否也不存在道德問題?假若必須做一件不合道義的事,殺掉一個無辜的人,才能挽救天下人的性命,他們會做嗎?
……在翻到下一頁獲取熊逸版答案之前,何不先傾听你自己的想法呢?對,就由你自己來充當狄公或福爾摩斯,試試能不能夠從別人習焉不察的事情中找到亮點或破綻,而不是任由熊逸牽着你的鼻子走,直到“幽靈船被卷入了地极的漩渦”。
二,將此書當作武俠小說來讀。華山論劍,獨孤求敗。打擂的是誰?——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康德,黑格爾,哈耶克,霍爾姆斯……哲壇高手不胜枚舉,思想、主義輪番上陣,而作者熊逸,卻正是那個擺下天地大擂台之人。列位看官觀摩至酣處,自可躍步登台,一較短長。誰讓熊逸曾夸下這般海口:“如果我也可以有一個夢想的話,那麼我的夢想是,一切存有爭議的問題都可以拿到一個平台上做公開而充分的討論,任何人(只要他愿意)都可以參加討論,并且可以認真地傾听并思考每一位討論者的發言。除了不可以進行人身攻擊以及必須遵循邏輯之外,討論不受任何限制,無論是政策問題、法律問題、道德問題,無論是敵對的國民還是陷於誤會的好友,都可以在這裡,在所有的觀眾面前開誠布公。沒有人審核他們的權利,沒有人剪輯他們的發言,沒有人制裁他們的立場,也沒有人要求任何一場討論都必須得出一個明确的結論”。也就是說,你盡可邊讀邊參与進去,和前面提到的那些偉大哲學家們同台競技、交相博弈,善惡、道德、倫理、公平、正義……全都可以攤開來切磋激辯。誰也不一定比你高明,你也絕沒有被誰說服的義務。而如果你真這麼做了,那想必熊逸定會撫掌大樂、快哉平生的。
熊逸就像熊姥姥一樣
說到底,《謀殺正義》稱得上是一部立論、推理、旁征博引几乎無懈可擊的著作,將來熊逸若成為社會學和哲學的一代宗師,我一點都不會吃惊。
至於熊逸是誰?熊逸是怎樣一個人?江湖上傳言頗多。可以确定的是,此人才高八斗卻异常低調,粉絲無數卻難識其廬山真面。連“熊逸”這個名字是筆名還是真名、熊逸究竟是男是女,熊逸迷們也爭辯不休。這讓我想起古龍《陸小鳳傳奇》中的一個人物,熊姥姥!熊逸就像熊姥姥一樣,幽靈般忽然間就在濃霧里出現了。彎腰駝背、皺紋滿面的熊姥姥,兜售的卻是又香又熱的劇毒糖炒栗子,而她藏在灰布長裙里的一雙腳上,穿的竟是色彩鮮艷的繡花紅鞋……同樣神秘莫測的熊逸也不斷有“糖炒栗子”出手——《春秋大義》、《春秋大義2:隱公元年》、《孟子他說》(1、2、3),《逍遙遊:當〈莊子〉遭遇現實》,《道可道:〈老子〉的要義與詰難》,《思辨的禪趣:〈壇經〉視野下的世界秩序》——一籃又一籃,又香又熱,從中國兩千年思想与制度的源頭開始。那麼有沒有毒呢?有啊!以毒攻毒之毒,欲拔個体出群体主義之絕望泥沼,非下猛藥不可呢。
熊逸的“糖炒栗子”之毒還在於讀其書易上癮,這不,在用不同的思路讀了三遍《謀殺正義》之后,我已經開始以十二万分的熱情期盼熊逸的下一籃“糖炒栗子”——正在寫作中的《古代中國的正義兩難》。听書名,應該是《謀殺正義》的延續。
對了,逢迎討好跟熊逸絕對無緣。每每圖書策划人在想着怎樣推銷其作品,熊逸倒好,在微博上直直地說:“照例提醒一下不熟悉我的寫作風格的人:我寫東西偏重思辨性,智力快感會比較多,但如果你是偏感性、偏文藝、國粹意識和民族主義傾向較重,或者想借傳統文化來修身養性陶冶情操的話,那么我的書完全不适合你”。
好吧,万一你不在以上熊逸“提醒”的范圍之內,那么我倒有一言要提醒你——《謀殺正義》一書秉承了熊逸之前一系列著作最精髓的意義,即用發聾振聵來激活讀者獨立思考的自由,故此,只有自信滿滿、勇於質疑型的閱讀,才是讀者所能回報熊逸的最好方式。(《明鏡月刊》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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