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16日星期一

從張光年的日記看中國文壇兩大板塊爭奪領導權


中國文壇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原來周揚、丁玲對峙的兩大板塊,逐漸演化為張光年、賀敬之對峙的兩大板塊。而這明顯的兩大板塊中,又呈現出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犬牙交錯。第四次作代會的籌備工作,就是在這麼一種大態勢下展開。
張光年的日記中寫得平靜如水,然而從這平靜中,也不難看出波光漣漪:

1983年6月2日  星期四  晴
……馮牧電話:中宣部部務會開了兩次,賀敬之作了措詞激烈的發言。……作協“四大”請示報告已批下:“請賀敬之同志多協助各項籌備工作”。

1983年6月7日  星期二  晴
……3時半參加黨組會,討論召開“四大”有關問題,決定為此最近召開書記處會,7月召開分會工作會議。我強調各項籌備工作爭取賀敬之同志領導,重要的請他拍板,並請文藝局派人參加三個籌備組。

1983年6月10日  星期五  晴
……下午3時半至7時,賀敬之來我處談了三個半小時,這是柯岩事先約好的。……談到召開“四大”籌備工作,按批示由他領導並拍板。他說日內將邀束沛德等到文藝局商談。……

1983年6月14日  星期二  晴
……晚朱子奇電話告之:下午他參加了賀敬之召集作協黨組(包括列席的孔、葛)開會,聽取作協“四大”籌備意見的彙報,認為7月召開工作會議不利,不如先分頭下去瞭解情況,交換意見後再開,易於求得一致。馮在會上對黨組工作有倦勤意(不想幹了)。

1983年7月5日  星期二  晴
……作協為籌備“四大”召開的工作會議,明天開幕。我接受馮牧建議,明天不用參加,而在今天下午去(鐵獅子胡同)招待所看望外地同志。……

1983年7月6日  星期三  晴
上午九點三刻,賀敬之同志來談,……無其它重要內容;……我談的:“四大”後堅決辭職,請組織上早些考慮人選。……

1983年8日5日  星期五  晴  熱
……上午與周揚同志漫談,我說服他不要反對我辭去作協黨組書記職務,他對我提出的理由表示同情,但不贊成完全辭去。……

1983年8日26日  星期五  陰
看了葛洛留下的文藝局署名的宣傳工作會議材料《關於文藝情況和工作安排意見(討論稿)》,感慨萬端,益增辭職決心。

1983年9日14日  星期三  小雲
上午接北京朱子奇電話,告以:最近鄧力群邀黨組同志(馮牧滯穗未參加)談作協“四大”問題,主張大會延至12月下旬開會,先選好代表,……

1983年9日30日  星期五  晴
上 午9時,中宣部工作組王慧敏、劉林(幹部處長)、雍文華、趙鐵信及朱子奇、唐達成、馮牧相繼來,濟濟一堂。王慧敏組長就該組來作協調查兩個半月(個別談話 三十八人,座談會三次,整理書面材料二十九份)的結果,向作協黨組領導做了近三個小時的系統介紹,在充分肯定成績的基礎上,指出作協工作、黨組、黨組成員 及其它領導的缺點及弱點,也提出了改進的建議。……工作組還介紹了作協許多同志對我個人的意見,講了許多好話,同時指出因年紀大,身體不好,接觸人受局 限,“耳根子軟”,耽誤事情。有些同志主張我還應在黨組挂名,多數意見是:“不忍心再拖住他。”有的提出賀敬之兼,有的主張唐達成繼任,我表示贊成並感 謝,於是念了寫給中宣部並中央要求免去作協黨組書記職務的報告,連同致鄧力群、郁文、賀敬之三同志的信,鄭重拜托王慧敏同志轉交。……

1984年2月25日  星期六  霧
上午9時,按照事先約定的,賀敬之、王蒙先後來,賀有話要談,拉王陪同。賀主要談了……(二)人事安排小組提出今後由賀兼作協黨組書記,調馬烽來參加領導,我對調馬烽、排馮牧的做法提出異議。

1984年2日26日  星期日  晴
……我向他(馮牧)扼要介紹了昨天賀敬之所談內容。……他主張要調馬烽,就儘快調來,參加籌備“四大”包括起草報告,免得臨時返工。有情緒,可也有道理。……

1984年2月28日  星期二  晴
……下午3時半,張僖、謝永旺應邀來談。我向他們扼要傳達了作協下屆人事安排設想(黨組只剩他二人不瞭解)。張僖想不通,表示要離休。(說人事室已為我、張僖、王翔雲三人申報了離休,怪事!)謝認為書記處變動太猛,表示焦慮。

1984年5月10日  星期四  晴
……下午唐達成、束沛德同來,……我表示不贊成這種搞法,……黨組交接班辦法要重新考慮,我現在不贊成賀兼作協黨組書記的辦法。……

張 光年的日記,寫得掩飾而含蓄。我們只從他提出辭職的舉動中,似乎隱隱地感覺到一股情緒的流露。後來,張光年在1985年2月6日黨組會上的一次發言,對辭 職的真實意圖就表達得十分明顯了。“83年夏天,宣傳工作會議的紀要出來後,我讀了,為此而提出辭職。其中提到一系列批判題目。一、對形勢估計悲觀,所以 展開一系列批判。1、人道主義;2、無為而治;3、現代派;4、趙丹遺言;5、黃山筆會,鼓浪嶼會議。……總的看來就有個對文藝工作的估計。而由此而來的 知識分子政策有關。現在可以很清楚,是與中央的估計有尖銳矛盾的。因此做法措施也不會很準確。”

而賀敬之的說法就比較明朗和激烈了。賀敬之在我對他的訪談中說:
“在作協四大之前,我去看張光年,張光年跟我講了兩件事情,我聽了以後,就對光年同志覺得很遺憾了。原來還是比較一致的。一個就是作協的班子問題,他跟我講,因為過去我是他的下級了,所以他講得很不客氣。”

筆 者插話問賀敬之:“以前他是你的領導,可後來你們兩人的位置發生了變化,你是中宣部分管文聯、作協的副部長,他就算是作協黨組書記,也還是在你領導之下, 怎麼和你談話,仍然是一種俯視訓斥的口氣?”賀敬之答:“是呀,完全是那麼一種口氣。我這個人也沒有什麼架子,可能還是原來那樣。他跟人說話,卻完全是: ‘啊……怎麼能這樣呢……’,一幅官腔。”筆者又問:“他後來對你的態度,是不是與你們的位置打了顛倒,你躍居他之上,使他心理產生不平衡所致?”賀敬之 答:“那我不好說這個話。”

隨後,賀敬之又回到剛才的話題上。
“張光年對我說,賀敬之同志啊,作協的 班子你們還要徵求我的什麼意見呢?你們不是已經都定了麼,你們要把丁玲捧出來。我說,怎麼是我們要捧出來,丁玲原來不已經是副主席了嘛?他打斷我的話,我 告訴你,如果把丁玲抬出來,文藝界就大亂了。我說,她是一個老太太,怎麼就能大亂了呢?很清楚了嘛。你們把馬烽搞出來,馬烽就是丁玲的人嘛。……還有這 個,這個你不會不知道吧?馬烽和江青的關係?我說,這件事我是參加處理的,因為正式報到中央來了,我是正式請山西省委作了調查,這是沒有問題的。副主席有 很多名,馬烽確實我提了,我還提了孫犁。我說,無論從資格上講,從成就上講,這兩位同志都應該吸收進來。與此同時,我是有這麼一個意思,馬烽同志就到北京 來工作。但是還沒有定,還不是黨組,就是主席、副主席。他們就這麼敏感。馬烽同志,在文藝界本來就有那麼大影響,他已經不僅是在文章中,在講話中也是講四 個堅持的。所以有那麼一些人就覺得氣味不對,就傳謠說他在大寨的時候,跟江青怎麼怎麼樣。但實際上,是莫須有的。提馬烽的人還有一個你想不到,是巴金同 志。巴老提出副主席裏面應該有馬烽。我跟張光年同志講,不是這樣,副主席裏面巴金同志也提到馬烽。”

馬烽就這樣莫名其妙,身不由己地被捲入這場角逐之中。在我對馬烽的訪談中,馬烽也談到這個問題。
“第 四次作代會的時候,籌備了好長時間,中宣部直接領導的。人選問題,主席、副主席哪些人,委員哪些人,徵求各方面的意見,大家都可以推薦,他們綜合。大概推 薦我當副主席的還不少。為什麼不少?我主持過第四次青年作家代表大會,而且在創作上,我回了山西還寫了些作品。推薦我當副主席的人員裏面主要有三個人:謝 冰心、丁玲、巴金。巴金和我一塊出過國,他來過太原,我們陪著他去大同雲崗,是在1964年。他1963年還和我一起去了日本一趟。後來,他老婆蕭珊也來 過,她是《收穫》的編輯,來組稿。住在我們家,和我關係也可以。冰心兩次和我出國,像老大姐一樣,人家覺得我這個人品還可以,解放區培養起來的年輕作家, 也應該挂上一個,老中青都應該有。丁玲嘛,也提了。丁玲這一提就壞了,大概上去以後,就說這個人不行嘛。據說是張光年傳出來的,最早是周揚說的。到周揚那 兒,他是丁玲的人呀,張光年奉命就傳達下來。所以,從籌備組那兒就傳出來了。這就把我免啦。

“我和丁玲有啥關係呢? 黃志剛是我們晋綏的,我來山西的時候,就和管我們的史紀言說,你們文藝界就是弄派性呢。在延安時候就是魯藝和文抗。後來周揚上臺以後,文抗的基本上都打成 右派了。丁玲、艾青、白朗、舒群、寫《八路軍軍歌》的公木都打成右派了。這也是我後來非離開北京的原因。我一個小蘿卜頭跟誰呢?跟誰近了也不行。到北京看 這個,把那個惹惱了,看那個,又把這個惹惱了。我誰也不看。我才不願意回這個北京。”
選自《唐達成文壇風雨五十年》,陳為人著,明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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