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7日星期三

焦国标:回河南杞县老家杂记


九、十月之交,我回一趟老家河南杞县,与在县城工作的十来个同学聚餐,发现他们几乎没有人使用email。他们想看我的文章,可是无法通过email发给他们,只能通过USB拷给他们,在省城和在市里(开封)工作的同学都有email信箱,看来县城存在媒介手段滞后现象。县城的社交圈子比较小,一天或几天就能见一次面,大约不太需要用email沟通?

老家农村的确比以前富裕多了,可是农民家里的书籍与三、四十年前一样稀缺,甚至比那时还稀缺。那时有些识字的乡村人家还有一本半本的《三国演义》、《水浒传》之类,现在连这些书也没有了;除了孩子的课本,几乎没有任何其他书籍。这次回老家想买个书桌,转了县城几家大的家具商场,新款家具很多,都与大城市接轨了,可是竟连一家卖家用书桌的都没有。我问老板,为什么没有家庭用的书桌,他说现在谁读书啊,看电视、打麻将就行了。电脑网络还没有普及到农村,电脑桌也少见。基于此,我决心在老家的宅子上建一座对公众开放的私人藏书楼,也就算是乡村图书馆吧。这里顺便告知一声,打算给自己的书房瘦身的朋友,乔迁之际嫌书太多累赘的朋友,任何其他原因想淘汰旧书的朋友,请您把书送给我。

在老家农村,距离已不是问题。如果有图书馆,骑上自行车,或摩托车,或电动车,去另一个村子看看书,几分钟的路程,比北京人去国家图书馆或区图书馆看书快捷得多。许多村与村之间道路都硬化了,也不塞车,既畅通又可风雨无阻。可能有朋友认为,给农民看的书不必讲究品位。我不这样看。我认为农民更需要看莎士比亚、托尔斯泰、卢梭、李白、杜甫、胡适、鲁迅,而不是看如何种番茄。他们个个都潜在地存在着图书饥渴症,碰上什么有可能就看上了什么,碰上人道主义当然比碰上如何种番茄更有营养。

我老家是豫东杞县,我太太老家是苏南溧阳。一天,我太太去老家附近的镇上买东西,见新开张一家洗浴中心,回来就说要带我妈去消费一次。我妈死活不去,说没洗澡的习惯,成年也不洗一次。我太太顺口说:“我妈每天都洗一次屁股。”我妈立即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似的“噫”了一声,吃惊得目瞪口呆,如听天方夜谭。看得出来,她显然对每天洗屁股大有微辞,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和太太回北京的路上,太太向我嘲笑我妈陋习,我说:“我妈还说你妈陋习呢。她偷偷对我感叹,天天摸屁股,那手能不脏吗!”什么是文化多元论?大约这就是吧。

我母亲是农民,无退休金和公费医疗。我大姨是职员,有退休金和公费医疗。我母亲从不考虑营养,填饱肚子就得。我大姨成天最重要的关注点和话题是吃什么对身体最好。我母亲有病就扛着,很健康。我大姨整天琢磨给体内注射点儿什么保健的东西,一直病病歪歪。我简直要做出公费医疗毁掉了无数人的健康的结论了。

我村焦庄与吴芝圃的老家赵村是邻村,相距四里。赵村有个吴芝圃学校,这次回老家去拍了几张该校的照片。大家都知道吴芝圃是河南大饥荒的罪魁祸首,但我老家还流传一个关于吴芝圃的另类故事。大饥荒时期,吴芝圃往家乡杞县调拨麦种。他拨给杞县的麦种几倍于实际需要的量,有人问为什么,吴解释说:“杞县的地吃种。”吴的本意是想让杞县省下麦种度荒,可是杞县的干部未能领会,拨给多少就一定要都耩到地里多少,竖着耩了横着耩,横着耩了斜着耩,务必要把调拨的麦种全豁到地里。结果可想而知,麦子都长瘫了,次年三月就熟了,熟是熟了,产量可怜,基本绝收。外乡的吴芝圃的研究者可能不知道这个流传在吴芝圃家乡的故事,写在这里,供研究参考。

今天美国有一个基督徒群体,叫做阿美士人(Amish)。他们的祖先在18世纪被欧洲官方教会判定为异端,遭受迫害,移民到美国。至今二三百年了,他们仍坚持几百年前的生活方式和敬拜礼仪,不用电器,不开汽车,以传统农耕为业。在他们的坚持下,美国法律也允许他们免交某些国税,免除当兵义务,他们的孩子可以不接受政府规定的义务教育,公共交通系统为他们驾马车出行提供方便。我2005年在美国期间到过阿美士人的小区,见过他们的穿着打扮和手工制造的面包,也见过他们赶大车在路上走。阿美士社区成为美国社会的一道别样的风景。反观中国,什么都得一刀切。当年的土改,工商业改造,人民公社化,那是血腥的一刀切。中国共产党治国60多年,凡事一刀切,几十年下来,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它留下的烂尾巴工程。就说殡葬改革吧,先是全国平坟,搞公坟,家家扒坟捡骨头。现在怎么样?祖坟也没了,公坟也不公了,一家几代人埋几个地儿,清明上坟南里北里跑。推行火葬就更烂了,一言难尽。偷偷土葬的,一旦被举报,扒出尸体浇柴油烧了,我老家就发生多起这样的侮辱尸体事件,真是毫无人性的杂碎。如今一些地方搞“新农村建设”,不想上楼的农民也得“被上楼”。这必将又是一个不知烂到何时才收口的烂尾巴工程。一党专政,刮风容易,包容多元难。

这次回家,回去走的是西路——北京到郑州的高速,回来走的是东路——开封到北京的高速。东西两路大体平行,间隔约100公里。两路沿途,风物颇为不同:一是西路人烟稠密,东路城市、村庄稀少;二是东路视野里树木也较稀少,大地显得很空旷;三是东路大地的土色发白;四是东路的河流桥梁比西路的长得多,黄河桥近8公里,卫河桥也是好几公里。两条路都在华北大平原上,华北大平原是由西向东冲击而成的平原,越往东土地的年龄越古老,风化、冲淋也越久,大地的颜色也就越发白。为什么东路的河流桥梁更长呢?我想起码有两个原因:一是自然原因,越往东河流越宽,河越宽当然桥就越长;二是社会政治原因,建桥的时间越靠后,越是往大、往长里建。这样既可增加GDP,又可以给建桥的各权力部门和环节提供更大的渔利空间。预算越大,造价越高,就越耐吃。

作者:焦国标,纵览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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