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莊：肯定薄案的審理過程
江迅
李莊律師認為，薄熙來很會及時捕捉法庭的變化，不時調整辯護思路，與徐明對質避重就輕，懂得烘托氣氛，對王立軍提供毒品給谷開來，也打出親情牌，但罪行已形成完整的證據鏈。
薄熙來案在濟南開審那天，李莊在北京家中最後一次審閱三十萬字自傳《李莊案真相》。這位重慶「打黑」受害者、為被誣告人士辯護而反被羅織罪名成為階下囚的北京律師，被視為薄熙來剋星。日前，他接受亞洲週刊訪問，談對薄熙來案審理的思考。他說：「這是一個重大信號。濟南中級人民法院給全國各級法院做出了一個表率。中國的律師對此感受是最深的，中國大陸二十多萬律師，誰也不會說這次濟南中院做的不好，他們天天上法庭，深深知道當下中國法院所謂『公開』的方式是什麽樣的。」以下是訪問內容紀要：
你如何評估這次濟南中院的公開審理？
印象非常好。首先是法庭的公開做到了中國司法史上的最大限度，整個庭審開了中國司法史上的一個先河。所謂公開審理，允許群眾旁聽，這個口號喊了很多年，但始終沒有實行，尤其是重大敏感案件，不可能讓老百姓隨便拿身份證就來旁聽，都會以法庭小、沒座位等原因，不讓媒體進來。李莊案也好，薄熙來案也罷，有成千上萬的人想要來旁聽，但是中國根本沒有這麽大的法庭，超過四五百座位的都沒有。這就給很多司法腐敗、暗箱操作創造了溫牀，尤其是故意人為製造冤假錯案，見不得光，就弄一個一二十人的小法庭。所以在現今的中國，想真正公開透明的法庭審判很困難，容不下再多的參加旁聽的公民。
你是說，中國當下的法庭現狀，與人民日益增長的法律意識、參加旁聽的意識，是有差距的？
對，我建議，凡是遇上重特大有爭議的敏感案件，都應該到當地的體育館或者大會堂，讓盡可能多的民眾參與進來。濟南這次就搞得非常成功，雖然法庭只能坐一百多人，但基本上全世界關注此案的人都進入了法庭，無非就是延後了幾個小時，所有記錄幾乎都公開，相當於老百姓都參加了庭審。雖然和身臨其境的現場感還有一定距離，但基本上已經是中國法制史上空前的一次大膽的嘗試。濟南中院通過微博公布了庭審筆錄，基本做到了公開、透明，給全國的法院做了一個示範。如果這是高層的決定，那將是我國司法改革一個強烈信號，為以後各地、各級人民法院在審判有重大社會影響、受世人矚目的案子上做了表率。
全國律師協會首度發布的《中國律師行業社會責任報告》剛剛披露，中國大陸有一萬九千多家律師事務所，有二十三萬多名律師，據你所知，你身邊的律師朋友怎麼評價此案的審理？
長期來，很多律師代理案件都遭遇到「三難」，一是會見難，二是閱卷難，三是調查取證難。律師代理申訴，要複印卷宗，常常遭法院刁難，說文件所涉問題敏感，要保密，不能複印。你再保密、再敏感、再有重大影響，還能比薄熙來案更保密、更敏感、有更重大影響嗎？所以，濟南中院既然敢把偵查階段的一些錄音、錄像，包括谷開來的錄像，所有的庭審筆錄、證據卷宗都公布了，這都是最高人民檢察院的，你其他各省市自治區的法院還有什麼理由不公開材料，還要阻止律師複印卷宗？所以濟南中院這個可能是一個特別重大的司法改革的利好信號，號召所有的各級人民法院都向濟南中院學習，把所有的證據都放在陽光下，看看誰還敢搞暗箱操作。
真刀實槍審理不像演戲
你對薄熙來案審理，還有哪些印象呢？
外界有說薄熙來案是事先排好的劇本，透過這幾天的審理所透露的訊息，可以看到這是真刀實槍的審理，而不是在演戲。公訴人、辯護人和被告都是竭盡全力，審判長居中的定力把握到位，不偏不倚，不卑不亢，非常中立，認真傾聽各方訴訟參與人的發言。法庭記錄很出色，速錄員的水準高。濟南這次審判，對外界一些「秘密排練」、「背劇本」等傳言是粉碎性打擊，而且大家也都看到了，法庭上無論是公訴人、辯護人，還是被告人，都竭盡全力，真刀實槍博弈，完全不是像傳言中的「演戲」。
你怎麼看薄熙來在庭上突然翻供？
薄熙來對自己的所謂罪行是非常清楚的，也做了非常充分的應對準備。他是突然發力，所有公布出來的偵查階段他親筆的悔罪書，無論是給中紀委還是最高人民檢察院的，當時他認罪態度都非常好。但突然翻供，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根據薄熙來的脾氣秉性、為人處世，他要是不翻供就不是薄熙來了。意料之外是沒想到他全面推翻，大大小小的罪過、所有的證人證言全部否認。但他忽略了一個問題，他在否認這一切的同時，實際上從他的漏洞和前後矛盾中，也默認了很多事。翻供可以，依法有兩條路，一是證明遭到刑訊逼供；二是取得相反證據足以推翻原供述。如對親筆供述僅憑自己當時「壓力大」為由而翻供，非法定理由。若他再承認偵查期間「文明辦案、吃住都好、伙食不錯，醫療保障」，則翻案成功可能性幾乎為零。
請舉例說說他的漏洞和前後矛盾。
比如前面他說根本沒見過徐明，他那種人沒檔次，我根本瞧不起他，跟他沒有共同語言。結果徐明突然一出庭，他就有點慌了，他問徐明法國的房子你跟我說過嗎？徐明說兩次，一次是在你瀋陽的家裏廚房看幻燈片，還有一次是你親自給我打電話，在商務部樓下停車場的過道裏，薄熙來沒有反駁，這就是默認。薄熙來的性格，他可以大罵谷開來卑鄙無恥，但是對徐明他不敢罵，因為他心裏是理虧的，是有鬼的，他馬上話題一轉，避其鋒芒，連問了十三個問題。薄谷開來和薄瓜瓜在國外一年花幾百萬，你跟我說過嗎？我給你辦事以後，向你索要過什麼好處嗎？他們在國外什麽時候買機票，一年買多少次，每次多少錢你跟我說過嗎？問這些沒有用，但是卻製造出十幾個「沒有」。實際上這幾個「沒有」，跟他是否有罪沒關係。問一些和案件沒關係的問題，可以烘托法庭的氣氛，讓不了解情況的百姓覺得，薄熙來咄咄逼人。但是內行看門道，薄熙來到底有沒有罪，在場的律師、法官、懂法律的人都知道，薄熙來的罪行已經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
你認為薄熙來在庭上最精采的表現在哪兒？
薄熙來在案中前後矛盾的方面很多，但他會及時捕捉法庭的變化，不時調整自己的辯護思路，這是被告人裏比較上乘的。比如他聽到太太的消息後，他打了一張親情牌，說這麽多年疲於奔波覺得很內疚，尤其是聽說太太吸毒，王力軍給谷開來提供毒品，聽到這個消息後很痛心，覺得對太太很虧欠，這感動了不少人。但隔離一天他就突然翻臉，因為法庭播出了谷開來對他不利的錄像和證言，他看到後馬上調整策略，主動承認曾有外遇，就是為了讓民眾知道，谷開來跟我是有隔閡的，所以才煽風點火想置我於死地。他沒有刻意說，只是在人不經意時輕輕拋出外遇的事，既顯得自己磊落，又能從側面讓公眾對谷開來的證詞的評價降低。這是薄熙來最精華的一筆，幾天開庭，我對他這一次表現評價最高。（實習生董曉雪整理採訪錄音文字）
亞洲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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