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道玉新著《拓荒与呐喊》最近由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图/CFP
几年前,武汉大学老校长刘道玉以《一个大学校长的自白》向世人痛陈一位教育改革者的心曲与艰难历程,这本自传出版后在知识界和教育界引起热烈反响,也引发人们对高校教育改革的新一轮思考和讨论。最近,刘道玉以《拓荒与呐喊》为题,推出这本自传的增订本,而书名从“自白”到“呐喊”,似乎也折射出作者的不同心境,联系到作者近年为教改发出的种种呼声,这本新书理当引起教育界的再思考。
大学:教改需要卓识和胆识
《新京报》:在采访你之前,我与《拓荒与呐喊》的责编有过讨论,知道你之所以同意修订再版这本书,是因为“教改情结”仍在心头,你的教改情结是怎样产生的?
刘道玉:首先是我挚爱教育,认为她是值得为之献身的伟大事业,正如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所说:“教师的成功是创造出值得自己崇拜的人,先生之最大的快乐,是创造出值得自己崇拜的学生。”对此,我有切身体会,我从学校培养出来的大量成功的学生中,获得了无限的快乐和幸福!
其次,我既受过保守的私塾教育,又接受过前苏联自由开明的研究生教育,从正反两方面使我感受到我国传统应试教育的落后和保守性,进而激发了我的教育改革意识;
再次,我执着研究创造教育,致力于培养创造性的人才,然而我国传统教育是压抑甚至是埋没创造性人才的,因此不改革僵化的传统教育,不实施创造教学的模式,就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
这个情结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是我踽踽独行在教育改革道路上的精神支柱,终身都渴盼创办理想的新式教育。
《新京报》:对于当下有志于推动教育改革的人来说,现在的社会环境,与您当初的环境相比,是否好很多?
刘道玉:在上世纪80年代,人们思想解放,有一种改革的强烈的氛围,不少大学都自觉地进行教育改革的尝试,涌现出了一批教育改革的代表人物。当然,改革中两种思想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改革者受到的压力或打击是可想而知的。
可是,现在没有了这种氛围,似乎也没有敢于率先吃螃蟹的胆大妄为者,不是现在改革的环境好了,而是人们的改革意识淡忘了,似乎人们相安无事,所以也就不存在改革者受压的问题。
我始终认为,教育改革需要“两识”,即卓识和胆识。前者是知道需要改革什么,什么是改革的契机,这是需要有智慧;而后者是要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大无畏精神。目前,高教改革成了解不开的死结,原因之一就是当今的大学领导人缺乏这“两识”。
《新京报》:你是学理出身,投身教育改革,则需很多人文类知识背景,这意味着你自己定是有一个宏大的阅读世界,可否谈谈影响你较深的那些书籍。
刘道玉:对,读书是我最大的爱好,这是从大学时代形成的。在大学10个寒暑假我都没有回过家,期间都是在图书馆中度过的。我的自传第二章是“读书到苦方觉甜”,就是我读书的一种境界。我爱书,喜欢买书,保存了近万册图书。
我的书房叫“寒宬斋”,也体现了我读书的价值观。除了专业书籍以外,我喜欢西方教育、哲学、历史、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大多围绕个性养成、思维方法、教育理念和人生价值方面。例如,中国大儒辜鸿铭的《中国人的精神》,英国约翰·密尔的《论自由》,美国爱默生的《自立》,德国恩斯特·卡西尔的《人伦》,前苏联伊·谢·科恩的《自我论》等。
现在,我已到耄耋之年,我仍然学而不倦,思考不止,笔耕不辍,为推进我国教育改革尽微薄之力!
教师:肩负知识分子的使命
《新京报》:你曾以“乱”概括大学问题,大学乱象丛生,原因纷乱,你觉得其根源是?
刘道玉:我始终认为,当今大学的诸多问题,根源都是在于领导体制,具体地说是大一统和官本位主义的领导体制。在这种体制下,国家教育领导部门制定的各种“工程”越来越多,各种量化评比也越来越多,贪大求全和相互攀比成风,心躁浮夸也越刮越盛,这是导致大学中造假、抄袭和剽窃的根源。
《新京报》:那么,在现行体制下,一个普通的大学教师(大学内的非领导群体),应该怎样保存自己内心的教育、学术理想?怎样与体制相处?
刘道玉:在这种情况下,教师们又能怎样,要么洁身自好,要么走上追逐名利的错误方向。我就亲身遇到几个年轻教授,他们实在看不惯大学中肮脏龌龊的现象,准备辞职去西藏面壁一年,思考大学何以沦落到如此地步?
我问他们:“此举能否感动国家教育当局?能否改变大学的现状?如果能够,我也与你们一起去面壁。否则,没有必要作这样无谓的牺牲。”
他们问我应当怎么办?我建议说:第一,要洁身自好,绝不与歪风邪气同流合污;第二,要以更严肃认真的态度做好教学与研究工作,教书育人,不辱使命;第三,坚持真理,抨击腐败,斥责官僚主义,扶持弱势群体,自觉地肩负起知识分子的使命。
他们接受了我的建议,我愿意借此机会,把这些建议奉献给心怀理想的广大青年教师,以资互勉。
《新京报》:您在自传中对理想大学校长作过描述:“一个理想大学校长不仅仅是属于学校的,也应当是属于社会的。他们最大的贡献除了向社会输送大批优秀人才外,他还应该是一个思想家,始终站在社会变革的潮头,以他的新思想来影响社会,推动社会向前发展。”要产生你说的“理想校长”,需要怎样的外部条件?
刘道玉:一个大学校长应当是理想主义者,唯有理想主义的校长才能培养出有理想的学生。一个大学校长又必须是思想家,唯有思想家才知道教育需要变革什么和变革的契机,不断引导学校前进。
我的这个想法虽然产生于瞬间,但它却是符合教育发展规律的。其实,这种理想主义的大学校长,在世界高等教育发展的历史上并不少见,例如担任哈佛大学校长40年之久的查尔斯·艾略特,英国都柏林大学创始人约翰·纽曼,日本庆应义大学创始人福泽渝吉,德国洪堡大学校长威廉·洪堡,以色列建国前希伯来大学创始人哈伊姆·魏茨曼等,他们都是风骨凛然的教育家,如果没有他们的出现,兴许这些国家甚至是世界的教育状况将是另外一种样子。
我国20世纪初期的蔡元培和梅贻琦,也是属于这样的教育家,他们的远见卓识至今仍然被人们所传颂。
但是,解放以后,我国却没有出现过这样风骨凛然的校长了。原因是多方面的,但首先是连绵不断的政治运动的干扰。
其次是遴选校长体制的弊端,制约了思想家式的大学校长的成长。目前,主要是从拥有院士头衔的技术专家中任命校长,他们身兼多职,“鱼”和“熊掌”都要占有,而且又按照政府领导干部规定他们的任期,这种体制不仅出现不了思想家,甚至连想成就一番事业也是不可能的。存在决定意识,既然我国没有这样“理想的校长”,当然也就不能成为社会的共识。
作者:朱桂英,来源: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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