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10日星期二

中原离中欧有多远:中国大北方农村居住环境千年变局

作者按:中原离中欧有多远,不是空间地理上相距多远,而是自然环境上差距有多大。初问之下,在中国与欧洲之间有些旅历的人一定会不假思索地说:要论自然环境,中原与中欧差别大了,不可同日而语。此文的目的就是要消除这个认识误区。就环境而言,从中原到中欧其实不远,穿过空心村就到了——将中原的空心村作育成森林而不是复垦为耕地,几年后中原就自动生成中欧了。此文写于二〇〇八年底,一直未得公开发表。近两年,中国许多地方政府硬搞农民“被上楼”,中原腹心地区的河南省搞新农村建设又露出大跃进苗头。当此之时,本文讨论的问题就更形突出、紧迫和重要了。


二〇〇六年十一月至二〇〇八年年二月,我在德国生活了十五个月,头三个月住在离科隆六十公里的一个小村里,后来的十二个月住在柏林。科隆在德国西部,靠近法国,柏林位于德国东部,靠近波兰。法国属西欧,波兰属东欧,从科隆到柏林等于是横跨整个中欧。在这十五个月里,我还到科隆和柏林之外的德国其他城市和德国之外的其他欧洲国家旅行,足迹四至,东到波兰、捷克边境,西到英吉利海峡,南到阿尔卑斯山山麓,北到波罗的海滨。该区域航空交通发达,城市之间短途支线密布,出外旅行乘飞机非常方便,但我每次都选择火车或汽车,为的是顺便考察沿途的地理风貌,并欣赏其自然风光。

二〇〇八年七月我回一趟位于河南豫东地区的杞县农村的老家。不料,此次故乡行竟在我脑海里产生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故乡中原似乎变得有些眼生,依稀带有几分中欧的影子。道路沿线林木丰茂,放眼望去,绿色满目,平畴无垠,坐落其上的一个个村庄,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片蓊郁的森林,与森林村庄相间的则是一块块大小不等、形状不规则的农田庄稼地。中欧地区最大的视觉特征是农田或草场与森林相间;在中欧乘车旅行,一块块森林与一块块农田或草场交互驰过,目不暇给,美不胜收。如今我的故乡,若仅从其地面植被景观看,俨然已是另一个中欧了。

中原是中华民族最古老、最核心的农耕文明区,至今仍是全国最重要的产粮基地之一。大约至少从春秋战国以来,中原地区即被全部开垦为农田,几百公里、上千公里的广袤大地上,几乎未残存一寸森林。可是这次回乡,我突然发现该地区的自然面貌大为改观。林木生存量大大增加,公路、铁路沿线,乡间农田路旁,包括村庄四周,到处都生长着茂密的树林。

导致这一现象的原因,我想大约有如下几点:一,农村新建房屋,土木结构少了,砖混结构多了,金属门窗大量取代木质门窗,木材消费减少,树木存有量增加。二,青壮年进城打工,家中只剩妇孺老人,农村人口减少,人类对植被的挤压损害减少了。三,农村禽畜养殖规模化了,村子里几乎见不到游逛的牲畜,畜类对植被的挤压损害也减少了。四,使用化肥简便省力,农民不再扫落叶积绿肥,荒草树木存量增多。五,作物秸秆已足够炊用,不少农家使用煤气或电烧饭,不再以树叶、树枝、灌丛等材料做燃料。后面这两个原因,使得村落周边不但树林增多增密,而且路边林下的荒草芜棵和陈年腐叶也得以大量积聚。由此种种,村落周边的林地开始呈现出野趣盎然的森林生态。

我老家所在的村子就是这样。四周林木茂盛,林下荒草浓密,上下葱茏,丰腴无比,生气十足。我把这次回乡在村外林子里拍摄的照片发给从小生长在城市里的朋友看,他们竟对照片中的自然美景神往不已,叹道:“有个农村老家真好!”然而,曾几何时,我们村子外的树林下全是光光的地皮,落叶被扫去烧饭,荒草被刮去沤肥,小树被家畜啃光,触目所见,人勤地光,水瘦山寒。

与村落周边林木苍翠的“养眼”景象相反,如今各村子的中心区却是破败破落的,一些院落荒芜,一些房屋倒塌。村中心本来人密、房多而树木稀少,如今新房子都建到村子周边,老宅只剩残垣断壁、荒草芜棵。这就是媒体常说的空心村现象。

以我家为例。我家住在一个深胡同里,属于我村“开村”最早的地区。明朝成化年间,开村始祖从山东(一说河北)迁居于此,第一块落脚地很可能就是我家这片宅地。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这个胡同里生活着六七十口人,早、午饭时间,胡同路两边被端着饭碗的邻里蹲满。如今这个胡同里只剩五个常住居民,两对老夫妻和我的母亲。而且现在胡同也不成其为胡同,房子、院墙拆的拆,塌的塌,连胡同轮廓也看不出来了。我家的院子,左侧靠胡同,右、前、后三方住着四户人家。如今,靠胡同的院墙剩一道痕迹,其他三方的四户人家只剩四个院落废墟。前方和右侧废墟上种植的南瓜秧和豆角秧,翻过院界,爬到我家;母亲在我家院子里种的爬蔓植物也毫不客气,探头探脑、不假思索地爬到邻家的瓦砾堆上。植物们已经长混,全然分不出此疆彼界。

空心村的衰落景象,完全当得上“万户萧索鬼唱歌”。以前我就这么看,每次回乡,心头隐隐感到几丝凄凉,可是在中欧住了一年多之后,我的看法完全改变了。这不是萧索,这是大机遇!清末洋务派曾说当时中国遭遇到的是“两千年未有的大变局”,在我看来空心村是中国遭遇的三千年未有的大变局。这大变局正孕育着一个大机遇,一个使古老农耕的中原回复到前农耕时代林栖环境的大机遇,一个可以使中原人像中欧人一样可以居住在绿窟黛海之中的大机遇。

此话怎么讲?你想,如今村子周边已蔚然成林,如果再把空心村填满树木,村民的房子不就完全像中欧乡下一样,住房建在森林之中了吗?中原农村的林栖环境各项指标,便可望中欧项背。一座村落就等于一片森林,中原的村落与农田交错就等于中欧的森林与农田交错。在中欧大地上旅行,很少看到人家,只看到一片片的黑森林,实际上每片森林里都藏着住家。也可以说,每片森林里都有一个或几个村子。等到我们中原的空心村填满了树林,相邻的村子由林木联成一体,那也是每片森林里都藏着一个或几个村子。

当然,到那时,我相信中原的富裕程度与中欧相比可能还有很大差距,至于整个气候环境,也许我们永远赶不上中欧。中原地区,大陆性气候,纬度低,蒸发量大;中欧地区,海洋性气候,纬度高,蒸发量小。在中原,干旱和风沙永远不可能绝迹;在中欧,农田根本无须水利设施。此乃海陆大势和地理纬度决定的,非人力所可奈何。如此说来,似乎我们中原有“地理原罪”,可是如果从另一个方面看,中原则有“地理原福”。中原积温高,适合农作生长;中欧积温低,更适合草地养牛羊。农业比牧业对人口的承载力更大,从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角度考察,中欧又永远赶不上中原。

此次故乡行之后,一方面我为中原农村美好的林栖居住前景激动不已,一方面又有生出一个沉重的忧虑,我担心有一天国家或地方政府把空心村“付之一犁”。空心村没建成森林而复垦为耕地,中原自然环境中欧化的美好前景就从此化为泡影。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十六日,我收看河南卫视的节目,内容是访谈河南省委书记徐光春,其中一个话题是:全国耕地总体在减少,河南的耕地数量未减,何故?徐回答了几个措施,其中之一是将空心村复垦为可耕地。闻听此言,我心一沉,我最担心的事正在发生,虽然我老家的村子目前尚未被开垦。

自从脑海里产生中原有些像中欧这个念头,我就一直在想,要尽快写一篇文章,提请各级政府注意:我们古老的家乡,居住环境正面临三千年一见的历史机遇,千万不可把空心村排错了用场,实现居住环境的历史转型,机会全在空心村!

中原地区村落和农田的格局,是我们祖先几千年来逐步确定下来的。如果不是城市化造成了空心村这个现实,若要中原人像中欧人那样在森林中安家,永远不可能。以农耕为业,以森林为家,这本是中原人做梦也想不到的,可是随着空心村的出现,这个可能性实实在在地降临了,这个做梦都梦不到的梦想,离现实只剩一步之遥。

中原自然环境中欧化已遭遇政策危机,我必须以最开的速度赶出这篇文章!

我提请河南省政府把空心村作育成森林,而不是复垦为耕地。我相信不少中原人都游览过欧洲,到科隆就看大教堂,到柏林就看勃兰登堡门,到巴黎就看埃菲尔铁塔,可是在我看来欧洲的乡野更令人神往。我们那些欧游归来的河南同乡,可曾有人想过这个问题:中原的自然环境与中欧相比实际上只差一个将空心村森林化?中欧那样的自然景观和人居环境,是多少钱都买不来,抓住三千年一见的机遇,把空心村改造成森林,恢复农耕文明前的林中居住环境,造福子孙后代,是我们当代中原人不可错失的历史良机。

我的提议不只是将空心村作育成森林,还有更细化的设想,即空心村里应该栽什么树。中原地区树种非常单一,杨柳榆槐桐这五种树的数量可能占该地区树木总量的百分之九十五。一个树种就是一个特有的景观,甚至同一树种生长在不同地区其视觉景观也会不同。一位日本汉学家说,日本的柳树没有中国江南的柳树好看。我的一位台湾朋友也说,颐和园的柳树要比台湾的柳树漂亮。因而,无论从植物学角度还是从景观学角度,我们都应把中欧地区的落叶和常绿树种引进中原空心村。中欧落叶树种,如橡树、栗树、枫树、马栗等,树干高大,树冠优美。中欧的一些常绿树种,如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松树品种,树形非常独特、优雅,视觉效果极佳,想来用材也不差。如果气候条件许可,中欧森林里常见的藤本植物也可引种,一来增加林际空间的枝叶密度,二来可点缀冬季的空林,使生命的色彩即便在这个万物肃杀的季节也不致绝迹。中国各地城市里常见的观赏藤类,如地锦和凌霄,也应引种到空心村。有此二物,则夏花之灿烂,并秋叶之静美,备矣!

在居德期间,我读初中的儿子曾去那里随我度暑假,他提出一个饶有趣味的问题:德国的树怎么也与中国的树不同?我想了想,回答道:树之不同,远看近瞧,粗粗说来无外乎树冠形状不同和树干、树叶色泽有别,橡树的树冠与柳树的树冠全然不同,枫叶的色泽与杨树的色泽深浅有差。如果中原的空心村里栽上橡树,二十年以后,由高大的橡树冠点缀的中原大地上空,远远望去将会多出几分赏心悦目的欧陆风情。

不仅引种树种,也应考虑采取措施,人工增加野生动物。中欧地区开发很早,平原都被开垦,没有大森林,只有小片森林。即便在那些小片森林里,野鸡、鹿、野兔等小型野生动物也很常见。至于池塘、湖泊、河沟里野鸭和天鹅,几乎等同家禽,根本不怕人。一些候鸟已经不再迁徙,常年定居在城边或城里的某条小河或某片水塘,即便冬天也它们不愁吃的,当地的老人、家长和孩子都会去喂它们。

在欧洲旅行,田野里、道路旁、车窗外常见野生动物的影子一闪而过。有一次乘火车自海德堡回柏林,见两头小鹿悠然站在金黄的麦田里,刚刚露出两个小脑袋,迷惘地望着奔驰的列车,煞是迷人。

十五个月的德国居住之后,我又在英国停留了三个月。一次自英格兰东海岸的诺维奇乘火车去伦敦,我甚至瞥见过一次狐狸,就在铁道边的斜坡上,火红色,白眉心,蹲在洞口,像晒太阳,又像在探风声,列车经过也不回避。雉俗称野鸡,公的叫锦鸡,中国古诗文里可以见到。唐王维《渭川田家》里有“雉呴麦苗秀,蚕眠桑叶稀少”的诗句,南北朝时期某篇作品里有“麦垄朝呴”的句子。“雉呴麦苗秀”意思是野鸡鸣叫时麦苗抽穗,“麦垄朝呴”的意思是早晨麦苗垄里野鸡在鸣叫。这两句诗文都提到麦苗与野鸡,此前我想不通在古人笔下为什么野鸡总出现在麦苗的背景里,〇八年春天在英国乘车旅行之后,我懂了。在铁道边的麦田里,我几次瞥见过公野鸡。此时是野鸡的发情期,对野鸡而言,将抽穗未抽穗的麦田可能是最催情的现场。列车上虽然听不见“雉呴”,却能看到它们的神情,傻傻的,愣愣的,情圣似的,痴痴呆呆等待爱人的到来,其情其状,非常惹眼。古代中国的诗人看到了野鸡的这个突出特点,把它写入诗文,这说明那时野鸡在麦田里也很常见,一如今天的欧洲。在我曾经生活过的乡村,野鸡绝迹了。据老家的人说,近年乡村田野里野鸡、野兔多起来了,甚至村中心的坑塘里也出现了野鸭的身影,真令人兴奋。

既说起英国的野生动物,不能不提野兔。在英国,野兔之多无法想象,铁路、公路边的斜坡上,只要是土质的,都被兔子打满了洞。洞口之密,跟蜂窝一般。早上艳阳升起时,路边野地里到处是晒暖的兔子,各种神态的都有。铁路边栽植的幼树,都套个塑料筒子。为什么?防兔子啃树皮。诺维奇东英格利大学附近有一片森林,一天傍晚我走出森林,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地。我没想到那里有几百上千只野兔正开晚餐大Party,乍见人来,野兔们四散跑去,满地乱滚,有的甚至撞到我脚下,我受惊吓的程度比兔子们所受的更大。如果英国发生中国式的大饥荒,光野兔肉也够英国人抗一阵子。

再说几句北欧。〇八年四月我去了一趟挪威的斯塔万格市,这是一个靠近北海的海港城市。市中心有一片水塘,约有三个足球场的面积,塘边有一棵不知多少年前被风吹倒的老柳树,还活着。在塘岸与躺着的老柳树干所形成的夹角里,有一个硕大的天鹅窝。从塘底算起,窝高应有近一米,水下一半,水上一半。所谓天鹅窝,也就是一大堆压在一起的小木棒树枝杂物。一对天鹅夫妻正在孵卵期,一只伏在窝里,另一只不紧不慢悠悠然地在从水底“打捞”树枝等杂物,用来筑巢。天鹅衔筑巢的材料很特别,不是一次衔一口到巢里,而是每次从前面的水底捞出东西,折过脖子丢在尾巴后面,一边往前游着打捞着,一边面往后丢着,实际上每一口材料只移动两脖子长的距离:向前伸一脖子,捞;再向后伸一脖子,丢。有一次从水底叼出一个小可乐瓶子,它也一扭脖子从前面丢到了尾巴后头。罗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这个天鹅巢恐怕也持续建造好几年了,而且至今仍然在建造中。

天鹅巢的岸上就是一个公共汽车站,人来人往,天鹅也不回避。巢上有人投的麦当劳薯条,孵卵的那只天鹅懒洋洋的,不时伸颈衔一条,扬扬脖子咽下去。有一天我碰到一个拍照的人,上前与那人搭话。他告诉我,他是本地报纸的记者,每年都拍这对天鹅孵卵的照片,发布孵化进展情况的消息。他说,这对天鹅在这里已经孵化好几窝了,一年一窝。市民们很关心它们,地方报纸每年都要报道它们生儿育女的消息。过路的人,等公共汽车的人,来此驻足的不少,看来这个天鹅窝的确是一个市民关心的所在。

离这片水塘不远处便是斯塔万格港湾。湾里有一种大游禽,看起来像天鹅,只是体表有一些浅灰的羽毛,好像是一层脏东西。我问一位当地人这是什么鸟,怎么弄这么脏,那人回答说是天鹅。“天鹅怎么这个颜色?”“是小天鹅,长大就全白了。”这些身量长成但尚未成年的天鹅,应该是那对天鹅夫妇去年的孩子吧。

斯塔万格市海鸥很多。有一次在郊区,一台拖拉机正在翻地,后面可能有上千或几千只海鸥上下翻飞,起起落落,覆满地皮,紧跟这拖拉机,极其壮观。它们在干什么?估计是抢捉刚翻开土地里的蚯蚓。

所以我们中原的空心村里,不仅要培育森林,也要培育野生动物。只长人类不长动物的土地不是诗意的栖地,不见野生动物居住的田野也不适合人类居住,无野生动物相伴的人类活着没意思,没趣味,这样的生物圈也不合上帝创世的初衷。

走笔至此,我也顺便谈几句关于城市居住环境的问题。目前中国各地城市居民小区的绿化环境都是按照花园模式构建的,其基本形态是花坛或绿篱围绕草地,草地上稀疏地点缀一些花木。这个绿化格局和花草树的比例说明这样一个心理事实:我们心目中理想的居住环境是花园而不是森林。这一点也可以从全国各地城市住宅小区的名称上得到印证,它们绝大部分皆以某某园或某某花园命名。比如北京大学各居民小区,燕南园、朗润园、蔚秀园、燕东园、燕北园和中关园等,皆以园命名,甚至北京大学也别号燕园。这是居住环境花园化理想的自然流露。

花园是把人类从自然环境中托举出来的一个重要手段。人类的第一个生活环境伊甸园,就是花园,有别于上帝原创的森林。地球上最大的沙漠国家沙特阿拉伯,其首都利雅得在阿拉伯语里就是花园的意思;地球上最大的农业国家中国,其园艺、园林也最为发达的国家。因而可以说,花园把人类的居家从森林、沙漠和庄稼地中“分别为圣”。

生活在花园式的环境里固然惬意,但是历史发展到今天,更合理性的居住环境应当具有森林的特征。森林能涵养水源,吸纳噪音,过滤粉尘,冬防风沙,夏输清凉,可以大幅度调节小气候。有一年夏天的傍晚,天气炎热,我骑车从白石桥回人民大学。自行车刚近紫竹院,就感到一股凉气直扑路面,仿佛一个巨型空调往外吹冷气。这次经历让我真正感受到森林(竹林)的制冷威力。在环境危机越来越深的当代社会,从生态效益上说,森林性的社区自然环境要比花园性的社区环境更益人,这一点恐怕是无需更多证明的。

一提森林,人们往往自然联想起“茫茫”这个修饰词。社区空间这么狭小,怎么可能与森林联系在一起?实际上,三木为森,森林的特性在木多,而不完全在面积大。一块篮球场大小的地面,如果林木茂密而多样,仍然堪称是一块小森林。小区内楼栋之间的面积要比篮球场大多了。如果我们的居住环境意识能实现由花园理想向森林理想的转变,那么居住环境的林栖化并不是痴人说梦。

我这里提供一些初步的思路,以期达到抛砖引玉的目的。

第一,增加树木的比重。现有的居民小区地面空间格局无须大动,只在花坛或草地上增加树木的比重即可。目前小区内花和草的比重过大,要把花和草的空间让位给树,把视觉上的花园、草地景观转变成密林景观。把小区的空地栽满树,使之就像一个插满筷子的筷笼子。或者,彻底把花坛、绿篱的格局打掉,在小区大大小小的空间里密植树木。

第二,增加树木的种类。目前各小区内不仅树木的密度过低,而且树的种类也太少。首先应增加常绿树的数量。无论落叶树还是常绿树,都要增加其品种,最好能增加一些欧美树种,使树冠景观更多样。这些外洋树木的树冠形状与中国各地城市常见的绿化树,如杨、柳、槐、榆、桐、松、柏等相比,大异其趣,别具风情。

第三,增加藤类植物,尤其要多植常春藤。藤类可以使林子更密,使之更像森林。目前北方常见的藤类主要有三种,即凌霄、地锦(爬墙虎)和葛藤。这三种藤都是落叶的,秋冬凋零,多栽常春藤可弥补其不足。而且这三种落叶藤都是被当做美化藤来对待的;应扩大其职能和栽种范围,把它们变成林化藤,使之可以在林中随意攀援生长,以增加林子的枝叶密度。

第四,不要再人为地栽种某种草。栽草费钱费力费水,只多栽树就可以了。再说,刻意栽培某种绿化草,必然破坏植被的生物多样性。

第五,不要再组织人力拔除杂草。中国有几千年的农耕历史,每一个中国人都在血液里与杂草结下了种族仇恨,养成了见杂草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文化遗传根性。森林化就是植物种类多样化,就是生态多样化,要把城市居民小区空地(和城市的大小空地、道旁街边和犄角旮旯)交给各种植物天真烂漫地生长,不要再组织园丁或农民工一年无数次提着蛇皮袋子满小区(或满城市成群结队)地拔杂草。小区(或城市马路牙子缝隙里)的杂草与庄稼地里的杂草对于人类的意义是不一样的,要区别对待。

第六,不要再扫林下落叶,也不要再修剪树木。林下落叶一年一年地积累,林子的枝叶越来越密不透风,生物就会越来越多样化,生态就越来越接近自然,我们的居住环境就越来越像森林。要把小区的绿地空间与农家的庭院明确区分开来。小区绿地不是庭院的延伸,洒扫庭除并不适合小区内的绿地林地。

我曾在北京大学燕北园家里的阳台上(五层)看见一只猫追逐一只小黄鼠狼,野趣盎然。如果我们有意识地把城市居民小区的空地培育成森林,小区内的野生动物就会越来越多。有了密林,甚至可以有意识地投放一些小型的鹿科动物。如果小区内常见野兔、小鹿、黄鼠狼、松鼠、刺猬等小动物出没,就更能颐养身心。我希望许多年以后,全国各地城市居民小区的名字逐渐由某某园变成某某林。还以北大各小区为例,燕南园变成燕南林,朗润园变成朗润林,蔚秀园变成蔚秀林,燕东园变成燕东林,燕北园变成燕北林,中关园变成中关林,连燕园也叫成燕林。甚至,圣经创世纪里人类第一个居民小区伊甸园,有朝一日也能改称为伊甸林。一句话,我希望全国各地城市和城市居民小区的绿化模式和居住理想能逐步实现从花园化向森林化的历史性跨越。

还回到中原环境中欧化的话题上。有一种说法,河南人是中国的犹太人或中国的吉普赛人。中原河南人口众多,十三个中国人里有一个河南人,六十个地球人里一个是河南人。中原历史悠久,是文献记载以来中华民族开化最早的地区之一,中原人的后裔星散全国,流寓全球。有一则资料,广东梅州客家人共有七十七姓,全部来自大中原,其中源于小中原即河南省的有四十二姓。《百家姓》中的三百多个姓氏,绝大部分出于河南。相当程度上说,中原河南是全体中国人的故乡。换句话说,即便你本人今天不是河南人,可在由你上数的历代先人中,总有一辈或多辈先人曾经寓居河南,是河南人。作为今天的中原人,我们有义务爱惜这片土地,这片中华民族的老娘土,借助城市化、空心村带来的历史机遇,我们有责任从头打扮我们的故乡母亲。千载难逢,不容错过!

本文虽然以“中原”命题,实际上不止中原,全国空心村可能都面临着是复垦为耕地还是培育成森林的抉择。最起码黄淮海华北大平原,北起燕山,南到淮河甚至长江,将空心村森林化,使该地区的人居环境中欧化,可能都是最好的选择。

作者:焦国标,《纵览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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