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中級人民法院﹕因薄案之名，深受矚目
張倩燁
庭審微博被刪去的內容顯示，薄熙來說，王立軍「休假式治療」是他聽命上級的指示，而非濫用職權；那「上級」不排除可能就是人在中央又與薄熙來交好的周永康。
重慶前市委書記薄熙來涉嫌受賄、貪污、濫用職權一案，於八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六日，在中國山東省濟南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這是去年二月初重慶市前副市長王立軍逃至美國駐成都總領事館引發的薄熙來、王立軍、薄谷開來系列案件的最後一案，也被視為自「四人幫」倒台後中國政壇上前所未有之大戲，吸引了全球各大媒體的目光。
中國當局宣稱這是一次公開審判，庭審細節由微博發出是此次審判的最大亮點，也是中國在繼「四人幫」審判之後，對中共高官審判公開程度最大的一次，受到國內包括批評政府的人士在內的多方好評。
八月十八日，負責審理薄熙來案的濟南市中級人民法院在新浪微博上註冊官方微博賬號@濟南中院，從八月十八日當天至庭審結束的八月二十六日這一週時間裏，@濟南中院共賺得粉絲逾五十五萬，一躍成為不折不扣的「微博大V」。@濟南中院共計發微博一百六十條，其中一百五十三條都與薄案直接相關。
此外，庭審記錄的變動也透露出一些不為人知的內幕。八月二十六日上午，@濟南中院的一條庭審現場長微博被連刪兩次重發，對比後可發現，最後發布的微博比原微博刪除了公訴人的如下一段話：
「在同意出具王立軍虛假診斷證明的問題上，薄熙來一再強調是基於上級的指示，但是在案證據證實，薄熙來同意出具虛假診斷證明在前，其所說的上級六條指示在後，而且，上級指示中沒有出具虛假證明的要求。」
這句話顯示，薄強調「休假式治療」並非自己一人決策，而是受到上級指示。不排除是當時中央層面與薄交好的中共常委周永康參與決策的可能。這句話的重要之處在於，若薄熙來所言為實，則可說明「休假式治療」是薄聽命上級，而非控方所指「濫用職權」的結果。
庭審過程經由文字直播，讓中國網民看到了薄熙來富有個性的口才，也印證了許多媒體人在開庭之前的判斷：薄熙來定會翻案。
甚至有不少網民認為，這場審判中薄不卑不亢的表現增加了他的個人魅力，他沒有像劉志軍等落馬高官那樣伏首認罪痛哭流涕，而是據理力爭，依法自行辯護，作為他政治生涯的謝幕演出，可謂完美。
薄熙來任上曾遭受迫害的知名前律師李莊表示：「中國的法院確實沒有可以容納成千上萬人的法庭，但這一次最大限度做到了公開（公布庭審筆錄），前所未有，值得稱讚。」
對法治具長遠意義
李莊認為，此次庭審對中國法治具有長遠意義，具體體現在：一、是前所未有的公開，為各級法院樹立了一個「公開透明」的榜樣；二、也為律師辯護鼓舞了信心；三、今後任何法院不能再以什麽敏感、重大案件需要保密阻撓律師複印卷宗，四、證人出庭的重要性；五、「刑」也可以上大夫。
但也有聲音對庭審的公開性提出批評。被攔在濟南中院外不准入內旁聽庭審的一位美國記者表示，顯然中國當局還不了解什麽叫「公審」——至少媒體可以不受限制地採訪。另外，從八月五日開始至庭審結束的八月二十六日期間，濟南市公安局要求市內各大酒店在客人入住時，除提供必要的身份證明外，還需提供電話和工作單位，以備查詢。一些中國內地媒體人在庭審的五天時間裏被警察騷擾、監聽電話，或是被上級宣傳部門點名要求離開濟南。
庭審直播最大限度地體現了庭上的真實對白，參加了庭審的北京煒衡律師事務所律師郝亞超對此表示讚賞。煒衡所的另一位律師李肖霜曾被薄瓜瓜聘請為谷開來辯護，但最終退出。郝亞超律師表示，儘管庭審記錄員已盡力記錄，還是有些細節沒有表述清楚。
郝亞超稱，庭審記錄顯示，薄熙來認為谷開來「瘋了」以及說谷在殺人後曾表示自己殺人時有「荊軻刺秦王的豪邁」等詞語非薄原話。郝表示，庭審時薄稱是某偵查人員向他這樣敍述的，薄說：我不知道這種說法從何而來，但既然你們認為她「瘋了」，那要提請法庭注意其作證能力。
郝還表示，庭審中薄並非表示自己「有外遇」，而是谷開來懷疑薄有外遇，因此賭氣帶薄瓜瓜出國讀書。
據《大公報》報道，在法庭播出谷開來視頻作證的當天，休庭期間薄熙來曾在休息室內咆哮，情緒激動，媒體分析認為薄受到了谷開來的影響。另據《紐約時報》報道，薄熙來曾在庭上要求法官停止調查，稱「我的人生已經是個悲劇，希望你們不要再擠走我家庭中的最後一絲溫情」。
此次公審薄熙來的信息開放受到好評，但公訴人所起訴的幾項罪名，都集中於薄熙來在主政大連市、遼寧省期間，以及與薄家交好的英國人海伍德被殺後的重慶時期，對於薄在商務部期間、重慶期間可能的犯罪嫌疑並未追究，尤其是廣受批判的重慶「打黑」中的違法行為。
知名法律學者、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賀衛方表示，在所謂「打黑除惡」的數年間，重慶當局的確策動了大量踐踏法治、剝奪民財、大規模刑訊逼供等行動。通過當時的重慶官方媒體的報道，薄熙來是這場運動的主導者，也可以說，是重慶所發生的種種冤案錯案的總負責人。本次審判中，假如檢察機關所追訴者也包括案件主角在重慶期間除掩飾谷開來殺人之外的濫用職權、妨害公務等涉嫌犯罪的行為，那麽本案的意義將會更大，甚至可以為重慶那些冤屈案件的平反開啓一扇門戶。
薄在庭上將控方所指受賄行為推向其妻、正在服刑的谷開來，這使經歷過「李莊案」漏罪審判的中國網民質疑，谷開來是否存在受賄共犯的漏罪嫌疑，對此，李莊表示，僅從審判程序上來講，「必須待薄熙來的受賄判決生效，才能依法再追究薄谷開來，當然，再追究她一個共同受賄，也不能超越原來的『死緩』。對她的刑期沒有任何變化」。
審判迴避關鍵問題
在關鍵問題上避重就輕的審判，給了薄熙來以雄辯的可能。他當庭推翻此前在接受中紀委調查時的全部口供，稱那是在受到壓力的情況下的違心之述，並表示有關人員曾以其妻谷開來的性命相威脅，薄才不得不承認了一筆受賄鉅款。這樣表述令薄反而收穫悲情形象與民衆的同情心。即便是曾在重慶因言獲罪而被勞教的網民方竹筍也表示，儘管自己對薄熙來恨之入骨，但若果真只受賄兩千多萬元人民幣，他倒認為薄熙來是個「清官」——如今中國巨貪頻現，兩千多萬已不算驚人。
薄熙來在庭上的翻供也令公訴方一度勢弱，公訴方直指薄熙來態度惡劣。對此，薄熙來據理反駁：「我希望公訴人不要把我在法庭上講我的意見當作是惡劣的行為……我國法律為了防止冤假錯案，設置了公檢法相互制約的制度，特別是檢法的互相制約的機制，還包括辯護人，就是為了防止冤假錯案。如果只聽檢察機關的一面之辭，會導致冤假錯案大量發生。」
對此，網民評價薄在當政時期不惜以破壞法治為代價鞏固自己的重慶專政，卻在庭審時尋求法律保護，是「自作自受」，但薄熙來的辯護律師為他盡力辯護，他的自辯也可通過微博播報出來，許多法律界人士表示這是中國法治的進步。
至於薄當庭爆出王立軍「暗戀谷開來」，李莊認為，這是「薄最智慧體現。去年兩會薄聲稱妻子為他成了家庭主婦，很愧疚，前兩天還說多年忙碌工作沒時間陪太太，很慚愧。但當法庭突然出現太太和王立軍證言對己極為不利時，馬上調整策略，迅速拋出自己有外遇、太太與王局私情煙霧彈，以期降低證言效力。此乃上策」。
學者榮劍曾對盛極一時的「重慶模式」作出如下總結：重慶模式的關鍵就在於三個非制度因素：書記、唱紅、打黑。如今薄熙來正如他自己所說，身陷「牢獄之災」，「書記」這一因素已被排除；但薄熙來的倒台並沒有終結全國範圍的極左潮流，從重慶到廣東，各地都可見「紅歌隊」，江西衛視甚至還保留了「中國紅歌會」這樣的欄目。重慶打黑期間警方的違法行為也沒有得到追究，幾位因言獲罪的網民仍然期待平反。
榮劍指出，所謂「重慶模式」本質上是中國模式在重慶的縮影。去年中國「兩會」期間，溫家寶曾經試圖將薄熙來王立軍事件與「文革」掛鈎，但終因中共高層內部分歧而作罷，喪失了藉機徹底清算「文革」、清算極左路線的好時機。
就在薄熙來接受公審期間，北京掀起了一股打擊「微博大V」的洶湧浪潮，繼秦火火之後，天使投資人薛蠻子以嫖娼罪名被抓，薛蠻子的微博擁有超過一千萬的粉絲，經常發表批評當局的言論；另有廣東《新快報》記者劉虎被刑事拘留，在被拘前不久，劉虎曾實名舉報國家工商總局副局長馬正其等高官。
據消息人士透露，此輪打擊微博大V行動，是剛剛升任公安部副部長的傅政華與國家互聯網資訊辦公室主任兼中央外宣辦、國務院新聞辦副主任魯煒合力之作。不少微博用戶表示，這與薄熙來治下的重慶打擊網絡言論自由並無二致，當局正在回歸薄的極左路線，實乃沒有薄熙來的薄熙來時代。
與此同時，當局也在打擊支持薄的一派勢力。庭審首日，薄的支持者從山西、江蘇等地趕往濟南，在濟南中院門前舉牌抗議，認為這是不公正的審判。當場舉牌的人士紛紛被警察帶走。微博上活躍的薄支持者如張宏良等人，也被銷號或禁言數日。
當局既打極左又打異見人士的手法，招致媒體批評。FT中文網媒體札記作者徐達內分析：「馬列主義終究還寫在黨章上，毛主席紀念堂仍然矗立於天安門廣場，紅色意識形態也就擁有毋庸置疑的政治正確性。既不允許左翼擁躉上綱上線，也不允許右派公知乘勝追擊，由另一位『紅二代』率領的中國執政者，仍努力要把被告席上的薄熙來牢牢隔離於意識形態爭論之外。」
亞洲週刊獲悉，此次濟南中院對薄案庭審的延時直播，操作方並非濟南中院方面的工作人員，而是新浪網的工作人員。而接納@濟南中院在新浪獨家播報，也並非是濟南中院的單方面決策。據中國另一大微博平台騰訊微博的內部人士透露，騰訊曾有意邀請濟南中院在騰訊也開通賬號，但被婉拒，理由是需聽山東省層面安排，山東省方面又表示，這不是省一級可以決定的事，需報請更高層，即中央層面。
由此可見，在表面公開的背後，是更高級的微博資訊壟斷。但這並不妨礙這次直播受到各方稱讚。
亞洲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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