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29日星期三

港台“爱国歌曲”:意识形态和文化资本的共谋(下)


  (三)


  周耀辉所披露的这些“内幕”非常有价值。对于大多数如此这般打造出来的“港台爱国歌曲”,我们无法知道其“创作背景”,往往只能从作词作曲者的身份,演唱者,所属的唱片公司和创作时间等等去揣摩甚至想象。上文中谢霆锋的经纪人对周耀辉提到的《中国人》这首歌就是如此。这首歌的歌词是这样的:


  五千年的风和雨啊藏了多少梦
  黄色的脸黑色的眼不变是笑容
  八千里山川河岳像是一首歌
  不论你来自何方将去何处
  一样的泪一样的痛
  曾经的苦难我们留在心中
  一样的血一样的种
  未来还有梦我们一起开拓
  手牵手不分你我昂首向前走
  让世界知道我们是中国人

  歌词中的种族主义色彩已经不用分析,网上对此也有尖锐的批判,例如有网民说:“众所周知,中国历来是个多人种、多种族也是多民族的国家”,“这是中国普通大众都知道的常识。而歌曲《中国人》歧视性选取中国人中的黄色人种作为《中国人》的鼓吹对象,以‘黄色的脸,黑色的眼’宣扬黄色人种种族上的差异性以及黄色人种上的特异性,并以‘一样的血,一样的种’、‘让世界知道我们都是中国人’等多处褒扬、颂赞黄色人种作为中国人的种族和人种优越性。这首公然并多年长期在中国民众中演唱传播的《中国人》,”严重歧视多色人种、多种种族的全体中国人。“

  北京的陶东风教授也在《警惕流行歌曲中的种族主义》一文中指出这首歌”突出的是以‘中国人’的生理学特征为标志的种族身份,而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民族身份,更不是中国人的公民身份。“他反对《中国人》一歌入选上海市”学生爱国歌曲“。陶教授的文章发表后,有论者套用后殖民主义话语来做”关公战秦琼“式的比附,说中国人歌唱黄皮肤就象黑人以黑肤色为骄傲一样,是对崇尚白肤色的西方殖民话语的拒绝和抵抗。

  了解这首歌的”创作背景“对我们理解其歌词为什么这么”黄“或许更有帮助。这首”爱国歌曲“是港商专为刘德华量身定做的(这也是上文提到的谢霆锋执意要有一首”自己的“爱国歌曲的原因),时间是1997年。刘当时早已站稳大陆市场,但和他签约的香港东亚唱片公司仍然觉得大陆市场竞争激烈,尤其是很多新手都有他们的”爱国歌曲“,因此必须出新招狠招。当时正值香港回归,所以抓住机会制造了这个爱国产品。诚如百度介绍的那样:

  “1997年香港回归前夕,由陈耀川作曲,李安修作词,刘德华演唱,共同创作了这首《中国人》,也为香港回归后刘德华进一步打开中国市场奠定了基础(深色为本文作者所加),同时这首歌曲激发的爱国情绪也深受人民喜爱”。

  这首歌的作词者李安修是刘德华的“御用”写手,为他写过很多情歌(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是很多“港台爱国歌曲”的歌词和音乐都出自“情歌圣手”。他们在个人和集体两个意义上都是煽情乃至滥情高手。)作曲者陈耀川在大陆很有名,很多人都知道他是音乐家,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当时还是台湾飞碟唱片公司大陆市场的营销经理。作为营销经理,他当然深知大陆市场的特殊“需求”并投其所好。另一个耐人寻味的事实是:李安修和陈耀川都是台湾人,他们在台湾为一家香港公司“创作”这首歌,当时正值台湾“去中国化”的时期,这样赞美“大中国”的歌在台湾当然不会有什么市场,更谈不上“流行”,完全是接受香港订单为大陆定制的,但大陆受众却被告知这是“港台爱国歌曲”并由此“激发”出“爱国情绪”。所谓的“喜闻乐见”原来是这样来的。这首歌不但是上海是有关部门向全市中小学推荐的“爱国”歌曲,还是权威部门向全国大中小学隆重推荐的“一百首爱国歌曲”之一。

  如果仔细考察,这种共谋实际上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就开始了,滥觞之作是《龙的传人》和《我的中国心》。虽然《龙的传人》的创作过程是自发真诚的,但它首创了“两黑一黄”,用种族概念来定义中国人,为后来无数“港台爱国歌曲”所仿效,也奠定了歌曲创作者在大陆政治色彩浓厚的流行文化中的地位;而《我的中国心》则是在香港音乐制造商在中英谈判香港回归之际对市场的试探。词作者黄霑本来以粤语见长,粤语也是香港主流和通俗文化的共同载体,但根据首唱者张明敏的回忆,音乐制造商以和粤语相同的报酬让黄用普通话写歌词,意图是很明显的,写完后黄再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张明敏告诉他这首歌在大陆走红才吃了一惊。可以说在很多“港台爱国歌曲”背后多少都有一个类似的对“大中国言说”刻意迎合推波助澜的故事,越到后来越是如此。有的“港台爱国歌曲”的产生还带有向“大中国”言说“赎罪”的痕迹。台湾的三人少女演唱组SHE在大陆走红后,她们在海外的“我是台湾人”的表白引起了一些大陆爱国者的不满,于是她们的经纪人很快推出了《中国话》,由她们向大陆演唱。歌词不但夸大世界上的“汉语热”,而且借机发挥,把语言也包括进“大中国”言说,为种族主义话语增添了又一个文化元素:“好聪明的中国人/好优美的中国话/全世界都在讲中国话/我们说的话/让世界都认真听话”。这么一唱,网上就有人说“既然唱了《中国话》我想她们也是爱国的”。也有人一针见血:“它们这样唱是为了挽回大陆市场。否则就没人气了。”


  (四)

  通俗文化市场反映主流意识形态是当代国家和大众文化互动的常见形式,一般而言这种互动是观念和情感在二者之间的自然流动,政府强势的国家有时会通过种种途径做一些有利于主流意识形态的引导。但象本文所涉及的这种由特定的权威机构和跨国文化资本配合默契共同塑造一种特定的政治话语,一方提供市场,帮助促销,另一方察言观色精心打造音乐产品,明明是政治表演,却以“流行歌曲”的形式推向受众,这还是不多见的,因此是一个很值得继续观察的现象。

  从80年代到现在,港台文化资本为大陆定制的“爱国歌曲”数量繁多,和大陆土产“爱国歌曲”加在一起,创下了一个国家在和平年代中-更不用说“和谐盛世”--产生的“爱国歌曲”的难以超越的记录。如果统计一下,今天“爱国歌曲”的数量,可能要远远超过抗战时期,中央一级经过挑选向全国推荐的就有100首。这个“中国特色”完全颠覆了爱国歌曲一般都是在各国各民族历史上的危机关头产生的,数量有限,由此才显得珍贵和真诚这个普世道理。通过“打造”和“定制”的“爱国歌曲”在一方面把爱国主义商品化市场化,变成一种泛滥于流行文化中人皆可为的庸俗表演和滥情的对象,尤其适合那些其“中国人”身份本来就很可疑的“爱国者”,使得夸张煽情的“表演”(从舞台到街头和广场,从国内到国外)成为当代中国“爱国主义”最突出的群体特征;在另一方面,“港台爱国歌曲”中的空洞虚矫而种族色彩浓厚的“大中国”言说又深深影响了中国本土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的概念表达和情绪发泄。以下是一首大陆中学生“爱国歌曲”创作竞赛中的得奖作品,它的歌词简直就是这些“港台爱国歌曲”的翻版:

  歌名——龙的信仰

  歌词--世纪的阳光,沐浴着东方;我们挺起了胸膛,把梦想抗在肩上;五千年的文明在流淌,沉淀东方人心上;绽放智慧的光芒,苦难中我们成长。迷茫中看清方向,永恒不变仍是我们黄色脸庞和不息的自强,我们来自东方,龙是我们的信仰,看天空风起云涌,只为等待我飞翔;我们来自东方,大地知道我们的力量,大浪淘沙淘不去,天朝的辉煌(念词;时代的车轮载着我们炎黄子孙向富强飞奔巨龙舞起了中国魂那正在升起的是民族的自尊龙的信仰心中存铸造我们永往直前龙的传人)

  值得注意的是,对于这些中学生来说,不但“天朝”就是中国,而且“东方”也是“中国”的代称,“东方人”就是“中国人”。“东方”成为中国的专有代名词。这是“大中国”言说的又一重要概念,早已存在于很多“港台爱国歌曲”中并泛滥于当代中国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形形色色的表达中。毫无疑问,这个“东方”是和“西方”对应的。在“大中国”言说者的心目中,世界上只有“西方”和“东方”,或者说“世界”就是西方国家和中国。你方唱罢我登场,过去是东方落后被西方欺负,现在是西方没落东方崛起,更准确的说是重新崛起,中国要讨回那个据说是五千年的领先。整个“世界历史”就是这样一个全球范围内的种族权力关系在白色的“西方”和黄色的“东方”之间的交替和转移。世界历史的意义就在于哪个种族“当头”-也就是谁是“老大”。至于其他的种族,其他的地区,其他的文明在世界历史和人类前途中的位置,在这个“大中国”言说中是找不到的。

作者:程映虹,来源: 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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